我吃饼子的变迁史_河东陈记获奖征文_白建平

河东陈记美食征文二等奖作品。

70年代，在晋西北农村，白面是一种稀缺物，用白面做成的馍馍、饼子更是稀罕吃食。

那时，村子叫生产队，坐落在一个山凹里，东西南北四座不高不低的土山丘陵。生产队的耕地大多分布在七梁八沟九道峁上，这些山梁瘠地只能种植些耐寒耐旱的莜麦、豌豆、谷子、胡麻等杂粮谷物。村前的几块平地，是生产队的菜地，种些土豆、豆角、胡萝卜、茴子白等秋菜。生产队长挑选十几亩稍微平整些的梯田地，种上小麦。收割脱粒后的小麦，每家每户仅能分三五十斤，在队里的磨坊里能加工出二十斤左右的白面来。这二十斤白面，能吃到自家人嘴里的也没多少。下乡干部上门吃派饭，得给蒸几个馒头。亲戚上门了，得包一盘饺子。老人病了、小孩过生日了，得擀一碗面条。七月十五捏面人，春节时蒸花馍，存放在小瓷坛里的那二十几斤白面左支右绌，难于应付。平常日子里，想吃一顿白面饭，无论大人娃娃，那是想都会不想的事。

从我记事起，印象中最好吃的吃食，就是有一年姑姑从兰州回来探亲时，给爷爷奶奶带回来的一封点心了。爷爷奶奶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块。记得那个点心圆圆的，点心正面盖着一个红色的印记。咬一口皮酥掉渣，白糖青红丝馅芯绵软香甜，入口即化。我和弟妹吃完自己手里的点心，又眼巴巴地看向奶奶手中那个包点心的纸袋。爷爷拿过纸袋，又一人给我们分了一个，最后爷爷奶奶只吃了点掉在纸袋里的点心渣。

我在公社上初中后，在学校里住校。学校食堂里的伙食更是连家里的粗茶淡饭都比不上，米汤、莜面糊糊、玉米面窝头、高粱面饸饹是我们一日三餐的主食。那时，公社所在地的村子有供销社，门市上出售一种发面饼子，用白面、红糖和当地出产的胡油在土制烤炉里用炭火烤制而成。饼子焦黄酥脆，香甜可口。只是饼子好吃没钱买。况且那时凡是买米面类食品都要粮票，买一个饼子需要一角钱和二两粮票。普通农户人家不是缺钱就是短粮票，进城赶集买卖耕畜和自家地里出产的瓜果蔬菜，都自带干粮，根本没有去饭店买一碗刀削面，或去副食门市买几个饼子充饥的打算。

那时，我家的家境还能说得过去。姑姑一家子在刘家峡水电站工作，父亲在县城政府部门上班，母亲在村子里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爷爷侍弄生产队分来的几分自留地，奶奶在家照顾我们兄妹三人。姑姑和姑父工资收入高，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每年都会孝敬爷爷奶奶200元钱。可别说，那时的200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要知道，我父亲在政府部门上班，一月工资还不到40元。200元比父亲半年的工资都要多。

家里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我家的日子过得宽绰起来。家里除了生产队分回来的麦子磨下的那二十几斤白面外，父亲每月的供应粮里也有几斤白面。这样，我家便成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白面“富裕”人家。逢时过节的，妈妈都会做一顿白面饭让全家解解馋。村子里有人家来了稀罕客人或媒婆登门说亲，婶子大娘都会拿着几颗鸡蛋来我家换一碗白面。每次母亲都不会收她们家的鸡蛋，给挖满满一碗白面让回去待客。母亲因为这些不经意的善举，为我们在村子里赢得了“好人家”的赞誉。

学校那时经常组织学生参加劳动，除了给学校上山打柴外，还参加学校所在村子里的秋收劳动。每次外出劳动，学校都会给参加劳动的同学发二个饼子当干粮，自个带一瓶水，便成了中午的一顿饭。我们成天在学校灶上吃玉米面窝头，面对两个饼子的诱惑，每次劳动人人都积极参与。离开教室来到田野，好像脱离“苦海”似的。气得老师暗地里直“骂”我们这群不懂事的家伙：“学习要有这么上劲的话，我保你们都能考上重点高中。”可惜的是事与愿违，老师的一腔美好愿望，在我们一群不懂事的农村孩子中大都落了空。70年代的农村孩子普遍家境贫困，加之农村学校教学质量不高，每年的中考，一个班四五十个孩子仅有十多个能去县城的高中进行学习，大多数孩子便辍学回家当了“小劳力”。

我算是一个幸运儿。中考成绩考了全校第一名，9月份，顺利地来到县城高中读书。此时已是80年代初期，所有农村考进来的同学都在学生宿舍住校，在食堂打饭吃。高中学校的伙食相较初中时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一学期也仅能吃到有数的几次白面大米饭。好在母亲每个月给我5元零花钱，让我买书和零食贴补脑袋和肚子。那个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国家政策允许个体户做生意了，县城街头出现了许多简易小平车货摊和骑着自行车游走的小商贩。母亲给我的零花钱，我除了去新华书店购买小说杂志和课外书外，大多在货摊上买烧饼吃了。一个饼子一角钱，我一次花一元钱，买回10个饼子来，锁在宿舍炕下面
的小木柜里，天天10点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后吃一个，然后肚子饱饱地躺在炕上，一会儿便在其他同学肚子叽叽咕咕的叫唤声中进入梦乡。

90年代初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家后，每天早上7点钟，房子外面会准时响起“热饼子、油酥饼”叫卖声。有时妻子懒得做饭，便让我出去买几个热饼子顶一顿早饭吃。那时饼子的用料丰富起来了，有烤制的焦黄的烧饼，有包着糖稀馅儿的油酥饼，有表皮沾一层芝麻粒儿的椒盐饼。不过一个饼子价格也变成了5角钱。刚上班那会儿，一月工资仅四五十元，换算成饼子，仅能买来百十个饼子。所以那时的饼子虽说好吃，但也不能放开肚皮随心所欲地吃。只在过年时，自己买来白面、白糖、红糖、胡油，去私人加工饼子作坊里打制百十来个烧饼，正月里用来招待上门的亲戚。那个时候，饼子在平常人家里还算一种体面副食品，还充当着走亲访友时礼品的角色。

不知从哪年起，街上的货物突然丰富起来，副食商店里各种各样的食品琳琅满目地摆在货架上，点心、糕点、月饼、蛋糕等以前一年都难得见识一回的“奢侈品”，成了小城市民争相购买的普通吃食，简单烤制而成的烧饼便被冷落了。

有一天走在街头，看到紧邻一所中学的居民住宿小区对面，新开张了一家名叫“运城饼屋”的饼子店。这家饼子店专做早晨和晚上的生意。有次早上锻炼完毕路过这家饼子店，看到店门外排着长长的队，和人闲谈中，都说这家店里做的饼子好吃，买几个回去配牛奶便是一顿简单而有营养的早饭。轮到我买时，便留意了一下，看到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咚咚咚地擀饼子，女人在电饼铛上烙制油酥饼。旁边的保温箱里放着在电烤箱里烤成的
烧饼。和店主攀谈中，得知夫妻两人来自稷山县的一个村子里。店主说，他们那儿自古以来就有加工饼子的传统。村子里的主要农作物就是小麦。由于人多地少，改革开放市场放开后，村子里的人大多带着自己打饼子的手艺，走南闯北在全国各地开起饼子铺，靠辛苦和汗水打制的成千上万个饼子养活一家老小过日子。

那天，我把他店里不同的饼子各买了几个，家人品尝过后，都说和咱本地人加工的饼子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反正都说好吃。

我上大学时，班级里有个同学就是稷山人。知道这家饼子店老板来自稷山，所以对这个店产生了莫名的好感。第二天，我专门去了那个饼子店。闲谈中饼子店男主人说，稷山饼子的制作绝对是个技术活，和面、醒面、揉面、拽剂子、擀面、做油酥、把握火候，直到香喷喷的饼子出炉，哪一个环节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有师傅手把手教，徒弟不断摸索实践，很难制作出好吃像样的饼子。

经过复杂工艺加工出来的稷山饼子味正、脆香、色泽焦黄膨厚、外脆内嫩，后味特别香，深受客户欢迎。店主说，稷山饼子在他们当地已形成一个产业，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全县农民在全国各地打饼子的有数千人之多。经后人考证，后稷的先祖就诞生在稷山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的后世子孙们千百年来也在这沧海桑田的变迁中，本着厚道、老实的精神，把稷山饼子这一特色美食做到了全国各地，靠着小小的饼子发家致富，兴业传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富裕生活。

白建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