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_刘红娟

作为农耕始祖的故里，从教民稼穑到五谷丰登，从农耕文明到现代文化，农耕之乡传播着神奇、勇敢、坚强不屈的精神。食以麦为主，如果说每年收麦都演绎着一出丰收的大戏，那么碾麦的场景则将这场大戏推向高潮。

丰田自家乡，金黄起麦浪，遍地飘麦香，丰收归满仓。那个年代，我们晋南农村碾麦子是一个非常重、非常累、非常苦的活。碾麦时必须经过摊场、翻场、碾场、起场、扬场等工序，才能使麦穗脱胎换骨变成麦粒。小时候，家乡人碾场都是用牛、马、驴碾，牲口蒙住眼睛在场里一圈一圈地转，一茬一茬地碾，圈圈不离边边是碾场的路数。记忆中，人们把麦捆平摊在干净的麦场里，爷爷戴上草帽，套上老黄牛，挂上碌碡，右手执起鞭子，左手牵着一条长长的缰绳，站在中间不停地转圈，沿着椭圆形的麦场无数次循环，直至把麦穗碾遍。这期间，还要操心牛拉粪。走着走着，突然牛尾巴一撅，撒出一泡屎尿，每当这时，有人赶紧拿着簸箕或大油布袋跑上前接住，生怕牛粪掉到麦子里。在柿子树下玩耍的我们，远远听见爷爷喊着“呾呾、咧咧”的吆喝声。

改革开放后，小四轮拖拉机向农村“嘎嘎嘎”开来，这时农忙就省事多了，特别是夏收碾场，不需要牛马费时费力，不需要操心粪尿污染麦粒。黄澄澄的麦捆铺在场里，像串串金色的珍珠，像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海洋，阳光下黄浪渲染了整个麦场。每一次摊麦全家齐上阵，我和弟弟用镰刀把麦捆腰带割断，父母亲把割断的麦捆一圈挨一圈摊开，薄厚要均匀，呈圆形，一眼看过来，好似铺盖了一层厚厚的金色地毯。早上摊好场，大概晒到中午，父母亲拿上铁杈或木杈逐个翻一遍，让下面的麦子翻出来再晒几个时辰。等到下午两三点时，父亲叫来前一天约好的四轮机子主人，递上平时舍不得吃的纸烟，为了安全起见，司机也只好把烟夹在耳朵上，满心欢喜地笑着加大拖拉机油门，高高地抬起手腕看时间，然后，“哒哒哒”地开进麦场，瞬间，如勇士披挂上阵，左拼右杀，横扫一切。防火罩突突冒着黑烟，汗流浃背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随着机械的跳动而自在地跳动着，头随着四轮定格在一个方向，小四轮唱着摇滚的流行歌曲，匀速地转动着。这时，父亲站在烈日下，手拿三齿铁杈，挑着高出的麦秆。半小时后，全家人一起翻腾一遍，为的是把碾落的麦籽挑落下，把没碾到的翻出来。炎炎夏日，刺眼的阳光烘烤着麦场，还真如唐代诗人所说：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大家翻腾这边，小四轮碾那边，这一半翻腾完，四轮拖拉机碾这边，我们又翻腾那边，这样碾上三四遍，也就完好无缺了。

场碾好后，七大姑、八大姨也赶过来帮忙起场，一群人顺着麦场像南飞雁，一字排开，挥杈翻飞，让所有的麦籽都抖落在地，这场景，好似春蚕啃吃桑叶，沙沙沙一片响声。不一会，麦场堆起一座座小山。大家忙得不亦乐乎，有的用推车推着，由一个人舞动着铁杈在对面护着；有的三个人一伙，用木杈同时插底而挑，喊一声，“一二三起”，像抬轿一样同时抬起来，麦秸秆如坐轿的新娘，一摇一晃的。父亲选了场边较高的地势处集放麦秸秆，父亲和有经验的姑父把麦秆平铺成一个长方形或圆形底子，所有人把麦秆陆续扔上去，麦垛渐渐就成形了，形状好像一个极大的漂亮蘑菇头。

场边的柿子树下，放着饮料和凉开水，还有几桶水，水桶上浮着一层尘土和麦壳。父亲招呼大家伙喝口水压压热，解解乏，你看乌黑的脸上，嘴唇被饮料染得鲜红鲜红的，只听见“咕咚、咕咚”喝饮料的声音。四爸自顾自喝完，又拿起推板一个人开始了推麦粒，谈笑中亲戚们也开始忙活起来。起场也是个眼色活，撂下杈把，推起推板，放下推板，又抡起扫把，人人忙得满头大汗，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我们小孩子脱掉鞋，光着脚丫子凑热闹，跑在还没扫起的麦粒上，麦籽似涧水一样在脚趾间流淌。我拿着木锨，在金黄的地图上，画出一条条丰收的大道，绘出一幅幅美丽的风景。

一阵风吹过，顿觉神清气爽。风顺时，扬场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行。如果没风，只好用扇车扇麦，偌大而笨拙的扇车费时费力，需要五六个人才能完成。趁风势好，赶快扬场，父亲憋足劲，抄起木锨铲了一锨带壳的麦子，潇洒地抛向空中，瞬间，空中出现了几个场景，前面是黄澄澄飘洒的麦壳，中间是灰蒙蒙的尘土，后面是金灿灿的麦粒。麦粒儿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像瀑布飞流直下，似流星一闪而过，如大珠小珠洒落玉盘。那是一颗颗金黄的麦粒，那是一袋袋甜蜜的收藏。父亲兴奋地扬着，母亲也左右开弓用扫帚掠着麦壳。我拿一个麦耙搂着麦穗儿，你来我往，默契配合，麦场上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定格在眼前。有时，风一倒，尘土、麦壳飞扑在脖颈上和衣服里，刺扎得我难以忍受，口干舌燥几乎要哭了，但看着父亲大汗淋漓，母亲弯腰弓背，一刻也不停地辛苦劳作的身影，我也吞咽了苦水。有时正在起场时，遇上晴天霹雳，黑云翻滚，“咔嚓”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砸在麦场里，大家手忙脚乱用最快的速度起场，拿出预备好的塑料布盖在麦堆上，一圈用麦壳末围起来，等天晴场干再摊开重晒再扬。

时至收麦这一个多月，父母亲手上磨出了厚茧，肩膀上磨出了血泡，人也瘦了一圈，脸也黑了一层。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忙着秋种冬藏。

当身边的一件件精彩趣事变成了回忆，突然发现，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如今，现代化的收割机代替了过去那种原始的劳动工具，人们离幸福的日子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