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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那些树(散文)_李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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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4-24 18: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些树

树和我的童年密不可分。

所有曾经在童年的时光,那些眼里蓬勃生长的大树,都留下我与四季共处的记忆。

手脚麻利,胆大心细,上树是我们那个年龄的绝活,也是基本功。因为树上有果子,树上有鸟儿和知了,所有的这些都与快乐有关。那时候,母亲总是说我像猫儿吃了糨糊——在嘴上抓扯。春季,我们爬榆树,捋榆钱,大把地吃着沾有旱虫的黄绿色榆钱,甜丝丝,黏乎乎,嘴角泛绿……洋槐花开的时候,我们像猴子一样爬至树梢,把可怜的树儿整得面目不堪。夏季,桑葚一颗颗由绿变红,由红变黑,鸟儿与我们同乐于一棵树上,张嘴一笑,门牙紫黑……

那些年,后巷的姑姑家有两棵硕大的杏树,从青涩的杏儿开始,一直吃到杏子熟烂一地。那树的每一根枝丫我都熟悉。在树上,我可以躺在枝丫间,双手抱头,伸着脖子就可以吸吮熟透杏儿的蜜汁。那种“腐败”虽然有点荒诞,是现在孩子家长打死也不会放任的惊秫。北巷口的大婶门口有几棵枸桃树,烈日下挂满了血红的枸桃果,那果子火辣辣甜,甜得人舌尖疼,每次吃完,嘴巴都像凌乱地涂了口红一样。

邻居伙伴家有棵老桃树,结的毛桃个头不大,味道也不咋甜,却很有桃味。我每次叫他上学,眼睛总是往上翻,手指噙在嘴角,吸着口水惦记着那些桃子。那一次,他家爹娘不在家,我们用鞋子砸树梢的桃子,桃子没落下几个,鞋子倒飞到邻居家奶奶的脸上。忽听得墙那边骂声嘶喊,我却穿着一只鞋子不敢上学。那个年月,青桃快乐在嘴巴里,毛却飞遍全身,扎痒难忍……秋季,柿子泛红,我们的日子由旷野无数的柿子树陪伴,树荫下把脚丫子埋进土里,一边乘凉,一边头靠大树,心里简单得像一杯清水……冬季,树叶纷纷落下,只留下冰冷的枝丫在朔风中呼啸,它是我心里灰色的伴……

在我心里,那些树成为一种象征,一种纯粹的关于岁月的深深记忆。在我的眼里,它们就是一个一个老人,它们见证过多少变迁,又给予过人们多少乐趣与庇佑。那时候的我心里也很寥落,不想找伙伴玩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贴在大树上,用手剥着粗糙的老树皮,无所事事的样子。老院子门口有一棵茂密的槐树,据说是祖父的祖父种植的,属于清末遗老。夏季,半个巷子的人都在下面乘凉,我们围着那棵大树,捉迷藏、嬉笑打闹,树身二尺高的地方硬是由脏手被摸得黑亮黑亮。那年,村里筹划修巷道,要砍,起初祖父不愿意,后来觉得自家成分不好就默许了,砍伐的那一天,祖母在饭厦里哭,哭得大伙都不好意思下手。大树放倒以后,祖母一连好几天都不想出门,她说,那里面藏着槐树神,护佑了好几辈人。我相信她的虔诚与意念,那些聚集在大树里面静默而高贵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回到了星光闪耀的夜空中去了。大树,在我的记忆中闪烁着格外神秘而跃动的童年畅想。

我八岁的时候,叔伯分家,我们搬到村西的新院子。院子西边是个取过土的坑,坑的边上有棵胳膊一样粗细的椿树,我每天下学后都喜欢抓住那棵小树溜墙根玩。那棵自生的小树与我同龄,如同我小时候的伙伴。我三十岁那一年,家里盖新房子,当时也不知父亲是啥理由,准备把树伐了。本来安排早上让人干活,后来干活的人家里有事就拖到下午。那一天,我下午从城里回来,发现两个汉子在树边挖坑,一个人骑在树上准备锯树枝。得知要挖树,我大喝停下,跟父亲说:这棵树和我一样年龄,长这么大不容易,再说,它在西墙边可以挡风,抬头一片绿色,多吉祥啊!十多年过去了,那棵椿树伟岸茂然,生机勃勃,在西边遮天蔽日,每次回村里,都觉得那棵大树就是小院忠诚的看护者。

古人对自己生存的环境是很亲切的,以“桑梓”代表故乡,以“桥梓”代表父子,又以“椿萱”代表父母。如今每每望见那棵四十多年椿树,心理上总觉得如同在堂父母一样亲切。

南边的园子是我十年前买的邻居的院落,当年整合两个院子,我没有砍伐一棵树,尽管好多都是野生的,树干歪斜,貌似不成材的样子。我觉得每棵树的成长都是天命,自有它的理由。善待是一种人生态度,与绿色和谐相处是一种禅道之心。去年想在院子修建一个卫生间,角落那棵威武的桑树成了障碍。邻居大叔说,一棵烂桑树要他做什么,甚至以“前不栽桑,后不植柳”的说法劝我,但我就是不舍得。后来,我三番五次测量,精心地设计,为那棵桑树留下了生存空间,建成后的小屋裹着那棵茂密的桑树,在审美上浑然成趣,别有风味。

我现在的住处,后面是条巷子,巷子有两棵很高的法桐树,正好在我二楼的窗边,很是风景。说它是法桐树,只是因为它最早种植于上海的法租界,据说是英国的树种,那它自然便不是中国古诗里的梧桐树。梧桐可以做古琴,可以栖凤凰,与月光对照有清冷的气质,完全是另外一种树。这种树因为很“欧洲”,所以很浪漫,每天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看着它春去冬来,听着它鸟鸣和音,感受它的风,感受它的阴凉,更感受它那清爽的绿色……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转身看见两棵法桐树大部分树干被砍伐,下面变得光秃秃,那种感觉如同家里被盗,儿子被人欺负了一样。悻悻然,问邻居,方知是新上任一位领导的安排。这看着还像树吗?分明是一支秃笔呀!人与树木生态相依是人类文明的共识,我也不知道屋后那些树碍了人什么?

我喜欢树,更喜欢大树。在城市里,新落成的住宅公寓的建筑不管多么华美,房间布置得有多么令人满意,但周围的环境会凸显没有底气的荒芜来。那时因为新建筑附近的花园都是新植的树苗,外形如同毛笔,树叶稀少,树的数量及绿荫密度极不成比例。在这样的水泥路上散步,人是惶惑的。人存活在一个充满商业气息却无比贫瘠的氛围里,又该有怎样的心绪呢?

成人的世界不必去管它,但童年中的孩子一定需要有一棵大树,陪伴他一起成长,给他带来四季变迁的感受与心得,扩大其感情与想象的容量,更可以见证生命的真实与尊严。

李立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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