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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乡愁是一把泪——冯建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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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0-12-22 10:2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乡愁是一把泪

每每回到乡下,回到老屋里,望着父母的遗像,想着儿时的快乐时光,如今去之甚远、恍如隔世,心便如刀剜一般痛。静静地坐在屋门口,无声地凝望着周围的一切,泪像小河一样夺眶而出。谁说乡愁是甜蜜的,是如一碗水、一朵云、一首诗的恬然?我却始终觉得乡愁更是一坛陈年老酒,虽愈陈愈发甘醇,喝起来却愈容易让人醉上心头,浊泪横流。

我很喜欢听中央电视台那首《乡愁》的歌曲,如泣如诉、委婉动听、富有穿透力。然而在那抒发游子对故土眷恋的情感中,却隐约听到一种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无奈。不久前接到邻居的一个电话,土话味儿很重,很有几缕乡愁的气息。只听他说:“建国哥,我是东头的狗娃,明天给咱那二娃过事哩,你能回来吗?”村里所说的“过事”是指家里面操办比较重大的事情,比如说娶媳妇嫁女、走寿埋人等,分红、白两种。我即刻答应道:“没问题,一定回去。”

我默默地望着窗外,有风吹来,树枝儿沙沙作响,最后几片黄叶悠悠飘落下来。狗娃的这个电话,说明乡亲还把自己当村里人,故乡没有忘记自己,有这一点就足够了。父母亲在世的时候,村子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过年时走门串户拜节,农闲时窝在北墙根谝闲,冬夜里围着火炉烤红薯,下雨时躺在土炕上看一节闲书……这些储藏在心灵深处的碎片,构成了故乡一词的全部记忆,也成为我们今生今世排遣不去的乡愁源头。

母亲去世后的三年间,逢年过节时,我依然会回到村子里,守着那座父母亲手盖起来的老宅子,守着正屋里父母的遗像。尽管那是一种以泪洗面的日子,因为屋里屋外、犄角旮旯,处处都流淌着曾经的故事,印拓着曾经的影像。那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悲哀,最是泪水奔涌的泉眼。记得在过去的时代里,无论你走多么远、做多大的官,父母亡故后,都要回到故里守陵三年,被称作丁忧,比如司马光、乔应甲、张四维、曹于汴、薛瑄诸乡贤,没有一位不是如此。

父母亲在世时,故乡就是家;父母亲不在了,家就成了故乡,尤其像我们这一代人。如今每每回到乡下,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思念,是对往事的回忆。站在家门口,看遍了东西南北,亲切中却蕴含着淡淡的失落。村子里曾经的西门楼、曾经的老戏台、曾经的小学校、曾经的池泊、曾经的苇子园;村子外曾经的碑楼、曾经的土冢、曾经的花村嘴、曾经的枣树崖;还有曾经儿时顶拐、捉迷藏、下棋的角落……曾经的一切,都在岁月的冲刷中化作烟云。小时候的破院旧宅、断壁残垣不见了,过去那种纯朴乡风、随和乡情也日渐消失在尘埃里。

乡愁可以淡漠,可以遗忘,但是绝对不会泯灭,不会消亡,并且会不时地闪现出来,紧紧地揪住你的心,酸甜苦辣尽在其中。记得孙女满月时,乡亲们坚持要让我回村里去过,说我虽成了城里人,但根还在杨妃村,第一个孙子的满月酒,一定要在村子里喝。满月那一天,当车子开到门口时,鞭炮声如爆豆般响了起来,大红喜报哗啦啦贴满了老宅子的外墙。那一刻我落泪了,是激动,是感动,是因乡亲们的厚爱而落泪。

这一次接到电话后,第二天恰逢星期日,儿子开车陪我回去。原本想在村里待上半天,吃上事主家两顿过事的饭,那个四碟八碗虽不丰盛却味道极好,充满儿时的记忆。要知道我们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而是乡情,是惬意,是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村里人朴实,你吃他家饭,他高兴,觉得你是看得起他。他们要的就是一种体面。然而在回村子的路上,我却接到河津一位朋友的电话,说他儿子近期准备结婚,想让我过去搞个创意,并且他已经约了好些人。

我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放弃在村里吃饭的念头。于是,我先去上房里见过事主,又在礼房里聊了一会儿天。在乡下礼房主事的,一般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或是在外边工作的,或是在职或退下来的村干部,还要能够舞文弄墨,持笔编写个对联什么的。我向村口走去,不禁平添出几分伤感来:那些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娘婶们,人数一次比一次减少着,看着他们站在村角巷尾的孤独身影,不由得联想到了风烛残年的概念。想想曾经叱咤风云一样主宰村事的他们,也都逐渐被岁月淡忘,而他们也都将成为历史的过客。

人生就是这样,一批批新人走来,一批批老人离去,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久的食客。对于站在巷道边上的父老乡亲,我不由有些心酸,又想起父母在世的那些情景。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便想尽快乘车离去,谁知就在上车的瞬间,我突然愣住了,就在车的旁边,站着我儿时的一个发小。他与我同岁,小时候属于村里叫作“麻家”的人,每每闹腾起来没完没了,总是被母亲用笤帚追着扯着在巷里跑。可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我的眼前,手里拄着一根拐棍。他看见我走来,嘴巴微微咧开,却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我顿时悲起心头,记忆随之归于空白,他少儿时的顽皮、青年时的彪悍、壮年时的精明,都在这一瞬间被清除为零。也就是在几年前孙女过满月时,他还曾闻讯赶到,送来几斤自己加工的上好的辣子面,再三表示说是自己家的东西,随用随拿不要客气。可是现在呢?岁月真的是一把无情的利刃,即使是英雄豪杰、帝王将相,也只能成为它的阶下囚徒,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我急忙掏出一些钱来,迅速塞到他的手心里,他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我的心在颤抖着,急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去,温情和眼泪在心底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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