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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杂说方言 散文 垣曲 王云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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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4-1-4 09:55: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杂说方言  散文  垣曲  王云洲
我的老家地处偏僻,在县境西南,与夏县交界。家乡人当然说垣曲话,但有些特别,主要是直而硬,发音比较特殊的是把普通话中的韵母un读成ui,如“滚”“棍”发成“鬼”“桂”音,“文”读成“围”,等等。词汇上最让人称奇的是把“大家”读成“托家”,把去崖边、树梢等危险地方叫“汗碜(读cei)”等。

小时候,觉得家乡话最好听,也最正确。过去,各地之间人们很少交流,我们能接触到的外地人就是河南、山东人,对操外地口音的,我们一概称为“噪噪话”,笑话人家,奇怪他们为什么那
样说话,而不像我们这样说话。

稍大后接触到同公社的安窝、河堤等村的人,觉得人家的话才好听,柔而甜,像是被黄河水被洗软了似的。跟他们说话得小心,如不注意把“滚了”说成“鬼了”,就会被笑话。1976年我去河堤
上学,一次在校园里开全校师生大会,老师让我读我自己写的一篇批邓文章,我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读成了“鬼鬼向前”,惹得同学们发笑,议论了很长时间,这些特殊的口音成了我们“山
上人”的符号,让我们自卑,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以后,特别是与大地方大机关的大人物交流时,因对自己的普通话不自信,往往怯于说话,怕人听不懂或误解而笑话。可以肯定,
我因此一定失去了很多表现的机会,甚至误了功名前程也未可知。很多场合,听对方滔滔不绝,但也没觉得有多么高明多么深刻,敢说罢了。看,这方言与人生、事业也扯上了关系。

再说安窝、河堤一带的人,有些发音也极特殊,很奇怪,比较明显的是把普通话韵母为ai的,很多读为ie,如“窄”“摘”读作jie。这明明是他们口音奇怪,却仍然讥笑我们山上人读zai窄、摘是“撇
哩”。

在县一中高考复习时,地理老师是四川人,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上课不看学生,只朝前方望去,很有激情地讲“我们的国家有五十六个民族,除汉族以外,还有回族、藏族、蒙古族、维吾尔
族……”但把“族”皆读为“求”,把“国家”读为“怪家”。数学老师是上海人,大才子,吴侬软语,我们只是好奇而不敢嘲笑他。历史老师是本县东原人,口音很重。东原一带原属河南管辖,他们完
全是河南中原话,远比垣曲话接近普通话,但在垣曲,他们是小众,所以常被笑话。这位历史老师讲课,常被同学们哄笑,一次这位老师红着脸大发脾气,说你们不文明、不礼貌,少见多
怪!

山西各地方言差异很大,如果都不会普通话,简直无法交流。这与地处山区、交通阻隔 有关,与历史上的行政隶属也有关。比如垣曲沇河以东,坡根人说垣曲话,坡上的英言人历史上属河
南,他们就说河南话。还有古城三联、上庄,与英言地土相连,但却各说各话,口音明显不同。

我上大学时,同学遍布全省各地,多数人说普通话,也有少数人说本地方言。我宿舍有个万荣人,一天晚上睡觉时,因为冷,就说“赶快进屁窝”,我能听懂,他说的是被窝,其他几位不知何
意,一解释,个个捧腹。另一个是昔阳的,他的两个同乡经常找他玩,像别人一样,老乡之间一般都说家乡话,他们说昔阳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隔壁宿舍有个阳城的,尽管阳城与垣曲接
壤,但他们说话我更听不懂,直到大三以后,才能听个大概。

一次与一位平遥籍的同学聊天,我说黄河的故事,他说他也常在黄河边玩儿。我说你们不是离黄河很远吗?他说不远不远。我不信,就争执起来,吵了半天,原来他说的是汾河,把我气笑
了,揍了他一拳。

记得是第二个学期放假时,班里一个临猗同学代运城同学买火车票,却没为我代买。我问他,他说“不一路呀,我们走南同蒲,你东去阳泉。”我说我是垣曲的!他哦哦哦,说听你说话,一直
以为你是阳泉人。

一次,写作课老师在课程上举电、电灯的例子。他读的电字是四声,我以前一直读三声,好像垣曲人都是把“电灯”读为“点灯”。我认定这位老师读错了,下课一查字典,让我泄了气,直吐舌
头,幸亏没有自作聪明跟别人说。

给我们讲《现代汉语》的是位女老师,第一课就讲了几个她自己遇到的小故事。她曾在晋中某村下乡,晚上住在一老俩口家,睡觉前,老人的女儿对她说:“你晚上跟老爷子睡。”她又慌又
急,悄悄说“我跟你妈睡”。女子说是呀,再问才知道他们这里说老头子是指老婆婆,而把老婆婆称老头子,正好是反着的。一夜无事,早晨起来,房东女儿殷勤地打上热水,递上毛巾,对她
说:“你死吧,你死了我再死。”把她吓得够戗,但看女子,却是笑脸盈盈。她款款问道:“死是什么意思?”女子上过学,说就是洗嘛。嗨!

垣曲在晋南,隶属运城,南隔黄河与河南相望,东与河南交界接壤。垣曲话属晋南话,但与晋南各县方言迥然不同,他们听垣曲话很像河南话,河南人说垣曲人说的是晋南话。临猗人与万荣
人,芮城人与平陆人,虽然口音也有不同,但我们听起来差别不大,而垣曲话是如此特殊,一听就知道是垣曲人。不论在哪里,是闹市还是陋巷,在火车上还是军营,凭垣曲话认老乡保准没
错,一句就够。

过去编写《垣曲县志》的时候,对垣曲方言作过较为系统的研究。要说垣曲方言最大的不同,我认为要属所谓“黄”“红”不分,即普通话中的韵母ang、iang、uang等,统统读不出来,而读成
eng、ing、ong等,或者干脆读作uo,比如“黄河”读成“红河”,“黄色”读成huo色,就是大家说的长叫chuo,墙叫quo,娘叫nuo,床叫shuo等。依此类比,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垣曲人把姓张的
说成姓郑的,“想哩”叫“xuo哩”,“响啦”叫“xuo啦”等等。另外,比如把部分jing音,如荆、镜、井、惊等读为jie,等等。当然,还可以举出很多特殊的例子,但无论有多么特殊,多数还是与普
通话有对应规律的。我们研究方言,不是为了猎奇,而是寻找发现这种规律,同时发现现行方言中保留了古音的字词。另外,方言中有些健康的、生动的、有生命的、容易被大众理解和接受
的词汇,如果能被发现,并推广出去,或许还能纳入普通话被广泛使用,则功莫大蔫、善莫大蔫。

方言中的许多词汇,是很难用普通话加以解释的,再高明的语言大师、文字专家、作家,都难以精当释意,而只有说这种方言的人才深得其妙,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很多时候,只有用方
言才能最完美、透彻、生动地表情达意,而如果用普通话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效果的。这些,正是方言的魅力,也是我们研究和保护方言的理由。

如果扩而大之,各国不同的语言也可称作方言吧。我大学学的是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来一直认为汉语是最美的,博大精深,读起来抑扬顿挫,妙不可言。而英语根本学不会,也不想学,觉
得没用,更觉得不如汉语的文化底蕴深厚,也很难学,所以干脆就放弃了,毕业考试几乎全是抄别人的。后来,女儿上了大学,学的却是英语,她跟我讲了不少英语的美、英语文化的深厚,
我才不再固执己见,浅薄地傲慢。

在大学的课堂上,在很多讲台上和城市的人海中,我们听到的多是各种方言。我们是个多民族的大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但过去一直各自封闭,封闭、不交流才使各地方言固化,不同地
方的人说话互相听不懂,有的像吵架,有的像唱戏,有的如鸟语。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频繁交往,尤其是网络媒体,使普通话迅速普及,即使山村孩童,也说普通话,带
孙子孙女的爷爷奶奶,也不得不跟着“撇京腔”。至于官方会议场合、学校课堂、媒体等等,普通话已十分普及,偶尔听到个说方言的还很稀奇。这使得人们的语言交流没了障碍,十分畅通。
但是,方言之妙趣并不因此而丧失,我至今对一口临猗话讲宋词的姚教授、用上海话讲几何的林老师、用四川话讲地理课的李老师等等印象深刻,他们所讲的内容以及讲课时的神态让我难
忘,觉得他们可爱也可敬,让我们感到这是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一个充满了神秘和个性的世界。


我这样说并不是让大家抵制普通话,而是说在普及普通话的同时,不要忘了自己的方言,更不应该把方言当糟粕甚至当垃圾。推广普通话也并不是要消灭方言。方言是地方文化的活化石,研
究方言,一定会有发现、有惊喜,会让我们穿越时空,寻微探幽,解析深秘的文化密码。

最后说几句题外话。过去,在对待方言问题上,很多人像我小时候一样,盲目自信自大,认为自己的乡音最好听,而且越是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的人和不识字的人越自大,对外地口音一律
讥讽鄙视。这很符合许多国人的性子,好比从来见的是四条腿的长凳子,到外地见了三条腿的圆凳子,就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认为他们来路不正。也好像我们的一些先人,一向以华夏正统自
居,把其他的都叫蛮狄戎夷。我们要感谢有了统一的文字和普通话,这样,一个广东人和一个山西人就可以交流了。否则,各说各话,都说自己说的话才是对的,这官司没法打。有了普通
话,我们不用争,都以普通话为标准。我们研究方言也有了参照,就是将方言中的语音(声母、韵母、声调)、词汇、语法、俗语等与普通话相对照,找出方言中的特点和规律。当然,如果
有人出奇地偏狭,就不认这普通话,那也只好由他。这种人不是没有,用垣曲话说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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