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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 黄河书(组 诗)_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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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12-13 11: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形史册

上溯,青藏高原,回归,巴颜喀拉山北麓,

抵达,约古宗列盆地。清澈的源头,或胎盘。

黄河,古老得忘记了年龄,始于清冽,止于海之清澈。

无论你来自山溪的清澈,还是黄土高原的浑浊,

我都要成为你大水中的一滴。

只因这浊黄像册页,这清澈像文字

我看到的与梦到的一样,澎湃不止,

如血脉,在群山与旷野间奔腾。

奔成,东方龙形。

我们生来就是龙的儿子,早已输进你给的鲜血,

子孙黄色的皮肤,是你精炼的古铜。

那时的鲁西南,黄河流经的故道,初春子夜,

母亲把自家的土屋当作产房,男婴的哭声破窗而出,

从黑夜开始,那盏羸弱的油灯燃尽长夜后,

接住黎明递来的光。

娘,老家就这么称呼。这个发音的土腥味很重,

来自田间,来自孩子的虎头布鞋。根本就忘不了,

母亲给我的血脉,像一河新水。

大水川流

大水川流,将伏羲的血,炎黄的血,蚩尤的血,

尧舜禹的血,秦皇汉武的血,成吉思汗的血,先民的血,

一腔血,两腔血,满腔血,注进大河的雄性,

向北行进,在冷峻的青藏高原转弯。

向东行进,在宽阔的内蒙古高原转弯。

向南行进,沉入壶口重塑龙形,携万钧雷霆出晋陕峡谷,

转弯,向东行进。抖一抖龙身,告别厚重的黄土高原,

转弯,穿过肥沃的黄淮海平原,

奔向一片蓝,涌入那个叫海的浴场。

像一群将士,涤净浊黄之征尘,而后转身,

隐没了龙形。

出嫁时,母亲没有吃到自家的烙饼。

追出大清河的姨娘,偷着塞给她一张白面饼。

背着包裹里的白面饼,转弯,向北五里,再转弯,

向东行三里,继续转弯,向南行一里,

走进耿集村,一个张灯结彩的农户。

群山厚壤

在土里生长,石头,如泥土中长大的颗粒。

一堆石头挤在一起,隆起如炬的山峰。

任灌木,披在山的肩上。任风,梳理茂密枝叶。

依着群山,大河多了几分野性,

川流中,黄河的磅礴,厚重了石头一样的浪头。

离开群山,像挣脱了束缚。游进厚壤,像获得了宽容。

厚壤之上的激浪,像犁铧,犁开沃野的松软,

在厚壤上行走,甩开两岸延绵的田垄,却甩不开浊黄。

而延绵的堤坝坚硬又温柔,导引千年奔流,

如数万铁骑无休止的冲锋,日日夜夜,

射出千万支箭羽。

故乡。泥土的颗粒细小,稀有的石头住在远山。

盐碱地长出的红薯不是石头,土豆不是石头。

可怜的石头,压在门枢下静卧。

石头的心,系着他乡的一座山峰。

我想象母亲提起的安陵堌堆,是个有石头的地方。

清晨我偶尔听到,安陵堌堆,隐约传来寺庙的钟声。

那时我坚信,钟声,是石头发出的。

火光与青铜

斧,生于石器时代。这利器,历史兴衰与往复的工具。

这利器,让荆棘让开生路。倒下的荆棘遇到火。

火。上苍的赐予,烧掠了草芥,留下灰烬,或底肥。

刀。锋利之刃行走在大野上,刺开厚壤。

第一把种子,试着钻进土里,粮食成为收获,果腹的面食,

黄河两岸不熄的火。比如青铜,比如利欲,比如私有。

陷入群雄割据的大一统,直到王的方鼎聚拢沃野的灵气。

王。万民之王,以青铜的名义,利剑挥尽千年。

河水涤尽浊气,血色在流水中消隐。

月下河边,万户正捣衣。

正如孔子蹚过大河时曾在川上感叹:逝者如斯夫。

没有煤。但知道煤是黑的。

平原上的树枝,夏收后的麦秸,秋收后的玉米秆,棉花柴,

冬天的枯草与柴禾。灶膛的火,烧开铁锅里的水,

也映红,母亲铜色的脸。

月光皎洁

暗下去的山峦,蹲在北面,像一团黏稠的夜色。

鸟群收拢翅膀。

夜里发声的昆虫,躲在离河流不远的地方。

大河游走在静谧的背面,默默传递月下流水的声响。

因为月光,你拒绝黑。

借着瓦楞般波涌的反光,保持通往光的流向,

一如河床已然睡眠,鱼们仍睁着眼睛。

看水面浮起月光,一片皎洁。

次日清晨,唐人王之涣酒醒,已忘了昨夜河景。

他步高台,登上鹳雀楼,眼前大河却与月下不同。

竟是白日依山尽……

故乡的月光,皎洁挽着皎洁,浸透叶子的心事。

母亲正在月下纺棉,

枣树和椿树睡着了,寨墙睡着了,门睡着了,窗子睡着了,

纺车和棉絮醒着,油灯醒着,

一双白天放下锄头的手,在夜晚醒着……

壶口

突奔中不羁,过九曲十八弯,激情隐于明暗之间,

却被一把天赐的石壶,收尽了戾气。

那挂如瀑的浪头,相互挽着臂膀,跌入壶口,

就深不见底,就粉身碎骨。没了踪影,没了浪花,

留下如雾的水汽,升腾。再升腾。

壶底龙槽,传出深吟低吼。

猜想翻涛欲吞噬群魔,滚浪似锣鼓喧声。

撕裂,龙槽坚壁。撞破,所有败象。

每滴水,都成为波澜。每粒沙,都是利爪。

征战与杀伐。刀劈,斧砍,矛刺,戟舞,箭飞,马嘶,

天下分合。君王,谋臣,将帅,三军用命,铁骑踏破疆土。

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而后安邦大治。

像在龙槽淬炼之后,借司马迁汉隶,挥就千年史记。

此刻,于渊底重生。

巨龙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嗓音,把头一扬,重拾浩荡之势,

穿过孟门,挤过石门,冲出龙门,

披着新生的鳞甲,一路忘却,酣畅南去。

耕过去,春天。一垄复一垄,母亲和她的乡亲。

犁铧将土壤翻过来,土地像波纹,荡出一个季节。

直到风中波涌的麦浪,像大水,一片岁月再生的金黄。

秋收之后,还是远离了故土。背着行囊,迁徙,

母亲领姐弟三人,二舅护送,经河南,

需要蹚过那条河。雨后湍急的河,前日刚夺走两人性命。

必须感谢河水的缓流,仁慈地摆渡了全家,向西,

朝晋南,父亲工作的地方,找寻安居与温饱的符号。

那滴水涌成烈兽

西风烈。阳光在草叶上低迴。

可以听不到水声,可以极目蓝天。任飞鸟,由此向远。

冰凌消融时滴落。

那滴水,草根如丝,蓄起河流生长的秘密。

那滴水,对蝴蝶之翼怀想。

那滴水,暗夜里游离苍茫时分,松开星子们的手。

那滴水,对天籁之音的背叛。

那滴水,找到另一滴水。

那滴水,水滴抱成大水,生为那滴水,涌成,初生的浪头。

雄心起,如川流千山万壑的烈兽。

烈兽,浊浪排天时仰视苍穹无尽的澄明。

烈兽,起起伏伏时波纹与弧线叠起岁月的容颜。

烈兽,漩涡成为暗流的中心,柔软的绞索。

烈兽,刀锋在绝壁上划开石缝,剖析兴亡的密码。

烈兽,生为那滴水,

声声拍岸,回响大河的怒吼。

母亲说幼年常有一张饼,逃离继母的厨房。

此前,红薯在土里还未养胖。土壤,于旱季失水。

拱出的草叶草根,被分食。牛羊的草。大人们的草。

孩子们的草。母亲幼年的草。草们,掘不尽。

而今的季节颠覆季节,黄土里刨出的日子,

和母亲握过的锄,不知在哪面土墙下,消隐金属的光泽。

穿越晋陕峡谷的鲶鱼

我潜于水底。从鲁西南的河道,逆游进晋陕峡谷,

在大河深处的浊暗里保持游姿。

水中的泥沙,并非难以穿越,像孤独对我的每次深入。

我的触须,找到谷底的缝隙,安一个家。

或等另一尾可以相爱的鲶鱼,避开大水的流向,

避开偶尔下潜的钓钩,避开阴谋,

遭遇小鱼或毛虾不是我的错,

大口吞食时,怀着饥饿时的悔意。

避开水面与我无关的事情,醒来或睡去,

都是呼吸着谷底静流的龙门客。

泛黄的玉米地,藏匿母亲和她的同伴。

必须在浓密中搜寻,掰下玉米穗,集入柳条筐。

大雨来临前,玉米穗挤上马车。

乡亲们喜欢的那种艳阳天,玉米穗晒进打麦场,

黄灿灿望过去。

如一条条游在明晃晃水面的鱼。

挽起两岸的桥

桥是行人的智慧。对绕行的背叛,彼岸成为此岸的触摸。

春天,河流铺满桃花汛。

秋天,两岸的玉米和浆果在桥上行走。

冬天,流水在冰雪底部潜行,冰雪在桥底守护冬眠的鱼。

现在,我立在鲤鱼跃龙门的黄河左岸,听不到涛声。

涛声弱于大禹凿开龙门山时的声响。

遥想大禹,像父亲,劈开山石的壁垒,走在浪的前面,

大禹更像那些桥,治水传说,连起古老与现代。

大禹会看到,一河被驯服的大水,不再拥有虎豹的骨骼。

南寨墙外的洼地,芦苇葱绿,少年们加入月下蛙鸣,

棕色甲虫伏在盛夏的苇叶上,被少年捉入瓶中。

次日清晨,母亲用来喂食草鸡。

芦花败过之后,秋风吹来,母亲备好快镰,

收割少年藏进苇丛的趣事。

捆扎好的芦苇,换一年的油盐。

母亲像岁月急流中的桥墩,支撑家中冷暖。

一如困苦压来时,母亲会挥挥手,把它撑回高处。

苍鹭与稻草人

苍鹭在高处行走,划过翅膀的气流,告别尾羽。

前方扑来的气流如空中漩涡,而流水在低处。

河中的漩涡勾结了空中的漩涡,

苍鹭无惧。像空中的鱼,游离于云朵之间。

一如鱼在水底飞翔,深谙流水的规则。

而流云有高低,大水有深浅,世间有善恶。

纵然千万羽翼,亿万鳞片,恍若无数过往世事,

不过是史书先后之章节。

母亲心细,田间稻草人虽无五官,仍会戴上旧草帽,

随风舞动衣袖,吓跑觅食的鸟。

母亲。你这宽阔的河水,

此岸站立着取水的大姐,二姐,还有儿子,小妹。

彼岸站着取水的孙辈,他们喊你奶奶,姥姥,

像在守护,

岸边那串八十六穗的老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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