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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等你在故乡_王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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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7-6 09: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清晨,霞光万道。关公塑像被轻雾似的薄纱缭绕着。云蒸霞蔚,汽车行驶在新开的公路上,关公仿佛正向我们走来。回头仰望,关老爷又移到了身后,目送我们远去。

这次采风活动是应解州镇武镇长之邀,前来观摩参观平常街工程建设活动。平常街改造和建设是重点建设项目,市里和盐湖区领导非常重视。项目推进使昔日的关公故里焕然一新,让人眼前一亮,我的心不由沸腾了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的武镇长,个头不太高,国字脸上有着一双智慧的眼睛。他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在我们中间,心里装的是父老乡亲。车子来到五龙峪的山泉下,他指着路边的小瀑布豪情万丈地说,要把昔日的盐碱滩改造成一个美丽的“小三亚”,让家乡变成有山有水的度假风景区,让五龙峪的山泉水更加甘甜。我心里佩服新时代年轻人的敢想敢干……

微风拂在脸上,将我的思绪也带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我似乎看见了另外一张年轻稚嫩满是笑容的脸庞,那脸庞同样豪情万丈,一样敢想敢干。

父亲年轻时,是一名军人,部队里有他最要好的两个战友。有天部队下达命令跟随王震司令员进京,战友们很是高兴,进进出出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心里的高兴和热乎劲儿还没过,又接到了新的命令:部队不进京了,要追随王震司令员挺进西北,解放新疆,去打一场硬仗!

要挺进西北了,父亲他们的心情是凝重的,三个人决定要跟随部队去新疆。那里是一片陌生的地方,也是肩负党的召唤,去闯世界的地方!他们兴奋不已,心里的那团火在燃烧。要出远门了,三个人有了一个约定,就分别做着各自的准备。

父亲给家里写了封家书,告诉父母大人,他要和自己心爱的人跟随部队去西北,解放新疆。作为一名军人必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信写得很详细,说现在西部荒无人烟、困难重重,他们去了,就是要战胜困难,建设新边疆,一两年不可能回来。上级还有一个决定,说不愿去新疆的,解甲归田。收到书信,家里顿时吵翻了天。我的祖母,踮着小脚,两手一拍,在窑里哭天抹泪:“这可怎么好呀!这一走不知是死是活,还能见娃一面吗?唉——”就这样,她一会儿院外,一会儿窑里,像只没头苍蝇四处乱撞,最后落在了炕上,哭成稀软一摊:“我娃这一走,不知是死是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唉——怎么办呐!”

祖父那时正值中年,内穿一件白棉子对襟袄,外披一件黑棉子夹袄,手握一把水烟袋,坐在窑中央的条桌旁,吸着水烟,“呼噜噜”“呼噜噜”,那声响格外有节奏。而他那头脑里的思绪也乱成了一团麻。他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放下手里点火的纸媒,站了起来,上了炕,靠在叠摞整齐的被窝上,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地说:“明天我就动身去泾阳,挡去!非把他挡回来!”祖母这时早没了哭声,立马起身,用袖口擦了把脸上的泪,屁股一逶,挪下了炕,到面案前舀面、和面、蒸馍,给祖父准备路途的干粮。

芦震汉伯伯要和女兵班贞姨去西安城里与未见过面的丈人丈母娘告别。那天,芦伯伯穿着朴素的军装,脚上蹬着一双翻毛皮鞋。头天刚下过雨,炊事班一头小黑猪跑丢了,芦震汉和父亲在村里老乡家地里找见它,天黑两脚泥就回来了。第二天,这双带泥的翻毛鞋跟着主人就进了贞姨家。芦伯伯很家常地双腿一盘,坐在贞姨的单人床上。几十年过去了,提起当年那双带泥的鞋弄污了她素雅的床,贞姨还满脸不高兴呢!震汉伯伯年轻时,嘴大耳朵大,话虽不多,声音洪亮,眼睛不大,炯炯有神,贞姨把他介绍给父母,两位老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性情耿直、年轻朴实的军官,觉得把他们的宝贝女儿交给眼前这个男人放心。欢喜全写在脸上,两位老人二话不说,和面包饺子。

苏明三伯伯在老家订了一门婚事,他要回稷山老家和媳妇完婚才能归队——还不知新媳妇愿不愿跟他来呢!三个人约定,如有一人不去新疆,就都留在地方等组织安排工作。

那是怎样深厚的战友情谊啊,那是生死至交、患难与共、亲如手足的兄弟。当年在白区工作,他们三人在鼎立车行的掩护下,开展地下交通站的工作。芦伯是车行的大老板,苏伯是柜上的小店员,父亲跑外。父亲身着长衫,走南闯北,三头骡子就是他的搭档,筹集到的军饷和药品物资,被他和骡子们源源不断送往延安。有时看电视剧,相似的情景,总让我回想起父辈曾经的艰辛故事。

让父亲万万没想到,祖父收到家书后,会星夜兼程来到泾阳。父亲心里明白,不用说,一定是劝自己回家的。父亲心里也有主意,什么都不说,先让老人住下,好吃好喝安顿,陪老人在泾阳城里走走看看。

“嗯!”祖父说,“烟叶不错,抽着有劲。”父亲就赶紧拎上两提。

“嗯!”祖父说,“这饭店卤肉香。”父亲也赶紧包上半斤。

“嗯!”祖父说,“这家酒不赖。”父亲就赶紧抱上一坛。

就这样顿顿有酒有肉好生招待。一日,祖父酒喝得正在热闹时,父亲把女兵班的母亲叫来。那时他们是热血青年,是革命战友,是互许终身的恋人。母亲那时在部队家属班读夜校,时不时向父亲讨教一些不认识的字。打算盘,也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学习查四角号码字典,也是那时候。母亲学习很用功,每天学写毛笔字,前一天晚上学的生字第二天还要用毛笔再写一遍。

祖父很高兴,不住夸奖母亲勤奋好学,并问她愿不愿意跟父亲回老家。母亲只是抿嘴一笑,不作回答。

祖父问得急了,父亲就说:“不急嘛,多住几天,再转转看看。”祖父酒喝高了说:“转也转了,看也看了……”正脸红脖子粗时,芦震汉伯伯和贞姨进门了。

“哈哈哈。”芦伯伯高喉咙大嗓门接上话了,“来了噢!守温老人来了啊,好!好!老人身体好得很嘛。”

父亲赶紧站起身介绍:“爹,这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震汉,绛州人,我们在部队一块共事多年。”

震汉伯伯的一双大手就握住了祖父的手,笑容满面,连连向老人问好。

祖父见这个青年豪爽大气,心想儿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干事让人放心,只是得跟他好好说说,能留下来最好,别去新疆,那地方实在太远嘛!震汉伯看出祖父的心思,直截了当开了腔:“老人家的心思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个战友回稷山结婚去了,我们三人有个约定,如有一个人改变主意不去新疆了,那就都不去了。部队还有三天就开拔了,我们三人约定的时间,是在明天下午太阳落山,等那个人回来。”

祖父应了一声再没说话。

第二天,大家依旧在等明三回来。吃过午饭,母亲和贞姨就去街上路口等去了,直到傍晚也没等着,两个女人手牵着手,无趣地走了回来。掌灯时分,明三伯伯和新媳妇大包小包进了家门,屋里灯光忽然亮了起来,只见两个新人风尘仆仆,明三伯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两只鞋还带着泥,累得一个劲儿喘粗气。他还没顾上开口,新媳妇先亮开嗓门:“哈哈哈,让大家等急了吧。汾河发水,我们被困在那边了。等了两天才开船,可又靠不了岸,他背着我过的河。那水可真不小。上了岸,幸好赶上了车,这一路小跑……哈哈哈哈!”一口不太好懂的稷山话,说得如一串连珠炮,又快又脆。

三个好战友再次相聚,格外高兴。祖父这时才缓过神来:难怪让我好吃好喝到处转悠,就是迟迟不动身,原来是等这小两口,如今全都明白了!他没有再说什么,三个年轻人的义气和壮举让他很感动。

三个人的结伴远行,又一次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万荣上高中时,祖父告诉我这件往事,祖母笑着给我说:“你爷去吃美啦喝美啦,我交代的事全忘光了!”

参加工作后,我有出差的机会,专门去乌鲁木齐见到了芦伯伯,并转达了祖父的问候。说到当年毅然决然去新疆工作,吃那么多苦,冒那么多危险,一去就是数年,难和家人见面。不待我话说完,芦伯接过话茬说:“当年年轻,革命热情高涨,跟着部队走,相信共产党。祖国需要就是命令,相信王震司令员一定能解放新疆。”

后来,父亲和母亲都转业到了乌鲁木齐地方,在伊犁利民合作社从事商业工作。伊宁是个边远小城,起初的工作是很艰苦的,人生地不熟,维汉语言不通,物资极度匮乏,要依靠别处供给。

利民贸易公司设在汉人街的巷口大院里,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给父母亲来了个下马威。大院一溜十间的房子建在高高的台阶上,长长的房廊,整齐的方砖地面,全铺满了毛毡,脚下的暖让人的心里也暖了许多,母亲喜欢上了这样的大房子。

办公室里放几把简单的桌椅就开始工作。墙角的壁炉炉火正旺。室内外温差大,每个进出上班的人都是白眉白胡须的。到了春天冰雪融化的季节,汉人街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满路面稀泥汤淹过了六轮马车轱辘,驾车的马儿肚子上都浸的是泥。坐在车上,走在汉人街,真让人心惊肉跳,一旦马失前蹄,马车侧翻人便滚在稀泥汤里。而到了夏天,汉人街便黄土飞扬,烟尘滚滚。只有晚上,尘埃落定,凉爽的夜风吹来,星空明亮,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烤羊肉串、烤包子摊一个挨着一个,西瓜、苹果、葡萄一车又一车,一筐又一筐,摆满街道两旁。新疆的瓜果格外甜,吃一牙儿红瓤西瓜或一牙儿甜瓜,那甜直入心底。

转眼小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了办公楼,新修了斯大林街、红旗路、解放路、人民电影院和伊犁饭店,还有那精致的领事馆。现在的小城已被确定为旅游景区了。

日子过了千百遍。当我走近关公铜像下的那一刻,心里的那炷香是信奉着诚信和忠义的,永远不能变。雄伟的中条山和美丽盐湖是我眼里最美的风景。它们是我对所有美好向往最丰沛的滋养。

多次梦见父亲和母亲相互依偎在那高高台阶上的大房子里,我推开门叫着他们,喊急了就从梦里走了出来……我有些失落,又有几分安慰:他们是去了远方,去了那个曾经让他们有着共同信仰的地方。

父母亲离休后回到了故乡,去世后安葬在了故土万荣。芦伯伯、贞姨和苏伯伯和霞姨却长眠在西部大漠。我想,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结伴重游关公故里,像桃园三结义那样,重聚在这片盛开的桃花园里。

我,等你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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