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河东,或一个瞬间
(组章)
□李需
在秋风楼
在秋风楼,我想做一回秋风。我要去黄河的北岸遛遛,回头,我要在峨嵋岭上左顾顾,右盼盼。
北瞻龙门,南望潼关,西眺太公祠。
再远的地方就不用去了。
我要使劲地吹旺一注香火,祭祀我们的地母。
之后,我要逆流而上,经历两千年的烟火和苍茫,抵达汉朝那个叫刘彻的人的思想: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我要用我的冰洁,体味兰花的素美;
我要用我的骨头,阅读菊之淡泊。
我要横中流之波,击鼓、吹箫。
但我,不会触景生情,感慨。
我只要做这秋风,“汾阴睢地”的秋风,随性来去,秋高气爽!
任性龙门
我想任性一次。在黄河这个叫龙门的地方。
让惊涛拍岸,止息于瞬间;让天空的大太阳,一再明亮,白花花的。
让所有的鲤鱼,以一种蹦极的姿态,一跃而过,一跃而过。
我想任性一次。在黄河这个叫龙门的地方。
让一种黄,恣肆,泛滥。漫过我的身体,还有,诗歌和梦想。
让古老的闪电,闪过,闪过。
让一群一群红尾巴鲤鱼点水而戏。
点水而戏。
我想任性一次。在黄河这个叫龙门的地方。
让天地失色。
让我完全赤裸,一览无余。
天荒地老!
过风陵渡
过,只是一种偶然的经过,或可说擦肩。
但,我还是会想起一个人,史称风后,又名风伯,黄帝宰相。
同时我也会想起一把衰草下,那座孤零而挺拔的坟茔——陵。
风陵渡过去为镇,现在已晋级省辖经济开发区。
北,条山环之;南,黄河绕之。
宝地也!
过之时,恰巧起了大风。
我站在风里。风起云涌,我心澎湃。
而我,非汉高祖刘邦,无有他:“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气概。
只是,过风陵渡时,那场大风吹迷了我的眼睛。
我稍稍抬抬左手,就轻巧地擦去,黄河里的一颗沙粒。
九龙山记
一种压抑的巨大的沉寂,让这个冬天无言。
我望不见唐朝的裴度,还有96位宰相和大将。
这曾经风起云涌的家族,朱门、大红灯笼、猎猎如风的旗帜。
一棵光秃秃的树,一棵棵光秃秃的树。
我在觅,一缕淡蓝的炊烟。
我望不见远方。
炊烟只在故乡,只在故乡。
这个冬天,在等。一场雪。
九龙山,在等。一场雪。
可雪,迟迟未到。
一千多年前的那场雪呢?已无法回头。
《易经》如是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龙在。大人何在?
九龙山,神龙见头不见尾。
大禹渡英雄纪念碑
这座碑,真的太小了,太小了。
在它之上,也许只可落雀,只可落下一只黑蝴蝶。
一只黑蝴蝶,伏在碑的上面。它不知要飞到什么地方去?
或者,它想飞,但它却载不动这些英雄的灵魂!
其实,这座碑,就是一个纪念。
无关乎小,也无关乎大。
我这些老乡,他们照样可以长眠,偶尔,也可以清醒,听一听黄河的涛声。
只有时间才会悠久、绵长。
这座碑,真的太小了,太小了。
我看到的那只黑蝴蝶,是什么时候,飞走了?
静悄悄的。
没带走我的一声叹息。
也没带走英雄的一声落寞!
在鹳雀楼
目光游移。游移间,就碰着那依山的白日了。
伸手触摸。一摸,就摸到那时光深处的鹳影了。
风吹唐朝的墨香;
风吹一个瘦削的诗人——飘然又渐暗渐亮的青衫。
织布机吱吱作响的声音,在黄土叠涌里,显得苍茫而厚重。
酿酒工人的号子声,和着黄河的涛韵,把一个朝代推远又拉近。
鹳雀楼,因诗而名的鹳雀楼呵;
鹳雀楼,因一种文化的标识,巍耸在历史肩头的鹳雀楼呵。
我用仰视,打捞你天空一颗颗璀璨的星辰;
我用俯首,膜拜你曾经沧海桑田里的一粒粒卑微的生命。
在鹳雀楼,登高,是一种最高的思想和境界;
在鹳雀楼,下来,更可摸到庶民悠悠的呼吸和命运。
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靠 近
靠近还未发芽的春天。让我用心靠近,去触摸那水色般的地气。
靠近我看不见的一些人在土地深处的窃窃私语;
靠近开始泛滥的微澜般的梦。
我在靠近关帝家庙的时候,想摸到另一个人遥远的灵魂和心跳。
我掏出我的钱,点燃你的香。但,我不敢对视你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靠近伟大,我感到我的卑微;
靠近故事或传奇,我的虔诚和善良含满泪水。
这时,我点燃手中的香烟。一闪一闪的星火,像浮沉的人间烟火。
我想,我靠近了三国水草弥漫的岸;
我想,我靠近了蜀国成就的那片葱郁的绿。
靠近,那远处的山看上去多像一种简单的静。
靠近,那地气氤氲里的村庄比爷爷撑着船渡过的那条河还要苍茫。
虞坂古盐道
一位从五百年前的岁月踽踽走来的老者,仍静静地歇息在这段山腰间,缄默于时光深处。
四周的山色依旧风光无限。
桃花开着,杏花开着。
而梦已苍茫。曾经川流不息的日子已暗淡。
可这位老者还在倾听,或者只是独自回味。
一辆辆独轮车仍在吃力地攀援,车辙铿锵;
响铃弯处的铃铛声,仍清脆悦耳,回还往复着一种幸福和悲怆;
伯乐相马的传奇,如一种暗香浮动;
鼎沸的人嘶马欢,如从天边滚过的雷鸣……
已逝的一切还在呵!
脊梁与脊梁的砥砺,仍如闪电,熠熠生辉;
遥望故乡的目光,仍穿越过古老的月光,在逡巡。
流血的伤口,依旧结满了厚厚的盐花;
风霜和烟尘,仍在一种大音希声里弥漫、弥漫……
沉重,悲壮;苍凉,凄美。
还在!还在!还在!
虞坂古盐道,一条大运之道,生命之道,永生之道。
仍摇曳在这天地间,静穆如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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