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里的璇子香_河东陈记获奖征文_彭荣瓜

河东陈记美食征文二等奖作品。

“烫面璇子沾（土话沾叫ran）鸡蛋，女婿不吃是憨憨”，这句稷山家乡原生态的俗语，在我童年时，就常听乡下婶子们一起边说笑边打趣地挂在嘴边。怎么不吃璇子沾（ran）鸡蛋，女婿就成憨憨了？这个懵懵懂懂的趣味谜团，玩乐之余，在幼小的心海，时不时地泛起急于求知的涟漪。

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只有玉米面馍能填饱肚子，要想解开这个疑团，圆梦这顿奢侈的口腹之欲，还真是可想而不可及的未知数。拽着母亲的袄襟缠着问了无数次。终于有一天，母亲搁下手中的活计，露了“肯”字，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三姐结婚头一年，等你三姐和三姐夫回家走‘麦罢’时，我给你们烙。”

为什么等三姐走麦罢时才吃的原由，暂且撂到后脑勺，小孩子家家那点小心思，吃了母亲承诺的“定心丸”，扳着指头数天天，盼着麦子快收完，小秋苗儿吐芽时，站在门圪台盼姐回。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三姐和姐夫拎着一个新麦面蒸好的沾着芝麻大璇子馍（我们这边的风俗：结婚头三年的女子走麦罢，都带蒸好的大璇子馍）和角子馍满面春风地进了门，中午，母亲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吃了一顿北瓜茄子带肉丁浇的臊子面，可是不见心心念念的烫面璇子沾鸡蛋，这份久违的渴望变成失望了？再等等吧，相信母亲对儿女的承诺一定不会失信。

原来，我们这边女儿结婚头三年走麦罢，大都在娘家吃两顿饭，女儿女婿吃了烫面璇子，这才肚圆腹饱美美气气圆圆满满回婆家，倘若哪家丈母娘不烙璇子，则会被人说成不厚道，不会待新女婿，看来这顿烫面璇子，可谓既是礼节、仁义、口碑集一体的，对丈母娘厨艺能行不能行的务实考量，也是民俗乡风美食传承的郑重诠释。

待到日头刚偏西，母亲便马不停蹄地拿着老葫芦瓢舀上三瓢新麦面倒在一个深褐色的瓦盆里，一只手端一碗大铁锅烧好的开水，烫至面中的二分之一，另一只手攥紧一双细长筷飞快旋转充分把面搅成絮状，烫面稍微晾的不烫手之际，把其余的面和烫好的面，蘸着半温的水，揉着蘸着，蘸着揉着，把原本不是一体的面，经过几个回合下来，牢牢实实地粘在一起，成为一坨光滑的面团，然后母亲用高粱秆篦篦盖在盔上，让面醒发一会。

趁这工夫，母亲从麦瓮旮旯把放置半年不用的铁鏊子，搁在饭厦里的红泥炉上，抓一把陈玉米皮当生火柴，再搂一怀细棉花秆当续火柴，做好烙璇子的准备工作。这一切准备就绪后，陀螺似的又转回案板上，当然幼小的我，为了兑现美食的愿望，一双小脚丫子跟在母亲身后趟趟地更是形影不离，忙得不亦乐乎。

首先把嫩绿的小葱切段，放入碗中，洒些食盐，淋上几勺棉籽油，搅拌均匀待用，把醒好的面揉搓、排气、揪好巴掌大的剂子，个顶个的排列好，用白净的湿抹布捂住，以免风干。母亲挥舞着小擀杖在面片上转着圈地飞扬，哐哐当！当当哐！哐哐！当当！仿佛奏响心中那份不言而喻的喜悦。眨眼间，椭圆状的面片成型，然后把拌好的嫩绿葱花，点缀翠玉般地撒在面片之上，一手捏一头，顺着同一方向卷动起来，复收捏紧有漏洞的小缺口，竖着将卷好的长条，稍扭成螺旋状，再用手掌心轻轻摁圆摁扁，最后小擀杖再显威力，过细再擀圆擀匀。

玉米皮生火，细棉花柴续火，柔柔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小油布刷顺着铁鏊子细细地抹遍，当鏊子里冒起丝丝缕缕的热气时，母亲双手托起一个擀好的璇子面片，轻盈快捷地摊在鏊子里，那动作忒是娴熟干练，致使后来长大学着母亲的动作，翻转着烙璇，然而放在鏊子里的璇子面片总是破破狼牙的，不美观完整，可见母亲的熟练动作绝对不是一日之功，那是倾注着对儿女全身心的爱和饱满的力量支撑所致。

“不是璇子沾（ran）鸡蛋嘛，咋不见鸡蛋呢？”在一旁垂涎欲滴的我不禁大声吆喝起来。

“沾（ran）哩！沾哩！还没到火候。”母亲笑呵呵地回应着。现在想起母亲那灿烂的笑容，比心心念念的璇子香还要暖心，可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光想着解口馋，两只小眼睛瞄着璇子心，还真没往别处想。

鏊子里的小璇表层略泛黄时，母亲从黑色的罐子里，将攒了好久自家养的土鸡蛋搅匀摊在上面，黄里沁着白，白里炫着黄的鸡蛋，像一片漂亮迷人的云朵牢牢地沾在了璇子上，起泡、冒气，鏊子里发出滋滋地响声，柴火悠闲地燃着，蓝焰，红火，母亲笑容可掬的脸庞被映得通红通红。再翻个个儿，两面烙至金黄。顿时，鸡蛋香夹杂着崭新的麦面香葱花香棉籽油香和着农家小院欣欣然地喜庆气氛，在院里四周乃至整条巷道里荡漾，蔓延……也因此诚恳招待新女婿之佳话，随着扑鼻的璇子香，飘飘然，荡悠悠地传之乡邻们的鼻里口里，隔着门，隔着窗，或许正在茂密的槐树下赞声不断；或许在十字街口的轱辘旁，分享着各自烙璇子待女婿的开心事儿；或许在哪家门楼下，正酣畅淋漓地嗨聊着那趣味无穷的乡风俗语……

北厦门前含苞待放的石榴树下，老式的马蹄桌摆好，璇子切块装盘，再配上一碟蒜醋蘸料，一碟凉拌黄瓜丝，一碟清炒绿豆芽，嚼一口撩拨味蕾的璇子香，外皮酥脆，内里香软，油而不腻，绵、香、软、酥、脆，回味无穷，可滋可品，味道实佳。这一母爱与烟火气息相融而成的舌尖美味，别说小孩子家家，就是新女婿也要放开原本的拘谨，禁不住大快朵颐了。

遗憾的是，在我成家后，母亲因病早逝，再没吃到母亲待女婿的烫面璇，但璇子香传家，老话说，“老嫂如母”，贤惠的嫂子依然照着母亲的做法，传递了这一延续不变的民俗乡风，填补了我失落缺憾的心，尝到了有别于母爱又同于母爱的阵阵温暖。

流年似水，璇子香悠长，烫面璇，是难以忘却的时代记忆，是亲情乡情大爱的体现，更是一方热土实具美食文化底蕴流芳永久的不朽传承。

如今，璇子的种类和制作在前进的浪潮中，繁衍、增多、提高，有葱花璇、手抓璇、酱香璇等等，但每每吃起，却总不由自主地寻觅流年里的璇子香……

彭荣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