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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家乡西石_裴聪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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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8-18 08:5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河从北山流下来,平日里淙淙涓涓,时隐时现;涨了水浊浪滔滔,平流河沿。历经千万年,终于冲刷成一条宽阔的河槽。河叫“沇河”,河槽叫“东河槽”。

河两岸有两个村,都是石姓多,都是依沟而居,都叫“石家沟”。以示区分,河东的叫“东石家沟”,河西的叫“西石家沟”。县里的名册上写的是“东石村”“西石村”。老百姓叫“东石”“西石”,说出来硬邦邦的,落地有声。

我的家乡在西石。

村志里是这样写的:“村居沇河西,村民多石姓,故名。何时建村,无从考证。”村中间南圪垯上有棵大槐树,虬枝峥嵘,盘根错节。树干早已中空,容得下四人围坐,仍然枝繁叶茂。县里为它挂上了铭牌,把它写进了古树名录。

一个村的历史大都是口授言传下来的。据说原来是石姓弟兄两人(也许是叔侄俩),分别住在河两岸,逐渐繁衍成两个村。历经数百年,哪个村为长,哪个村为次,说不清道不明了。反正一块石头掰不开,即使砸开了也还是石头。

村子背靠西原,原上的水流下来,冲出了一条条沟,留下的成了岭或者山。自南往北次第为南坡、南岭、西坡、观家坡、尖圪垯。沟则是大南沟、小南沟、狼上沟、后沟、泉沟、尖圪垯沟、桐家沟。台塬或为坡,或为圪垯,分别叫小南坡、南圪垯,西坡、鳖盖、塌凹、尖圪垯坪。

村子就在坡下。南北是沟,沟高村低,呈簸箕状。“进村不见村,远看一片荫”。顺其自然,循其条件,依沟挖窑洞,平地盖房厦,房窑交织,宅邸栉比,一圪垯一片,绿树掩映,虽不整齐划一,倒也错落有致。根据地形方位,分别取名为南头、北头、南崖、北崖、前街、后沟。细划又叫南沟、庙底下、南古垛、南井上、南圪垯、南胡同、张家崖、城阁、社部、堂上、东院、碾道、桥眼、南院、过洞院、祠堂、裴家、景楼、井上、石坡、木头上。

村内住人,村外种地;坡上是旱地,村前是水地,河滩有河滩地。千数亩土地都有名:南坡、皮薄、南圪垯、十亩地、八亩地、桑园、南庄上、狼上沟、南窑梯上、窑顶上,堂地、二连、三甲、四甲,北坟上、瓦窑上、下古垛、十五亩古垛,上北古垛、三亩地、八亩地、蓝池,桃园、南地、河堎根头……说地名,就知道在哪一圪垯是哪块地。

有沟就有水。南沟原来有庄子,一股水滋养几家人。后沟尽头有一口泉,旱不枯,涝不溢,伏身可取。泉沟在村北头,沟南是西坡,沟北是官家坡,宽数十丈,深二里许,满沟沙石,却偏偏从南边塌凹根头洇出了一片水。鱼虾浅翔,水草茂旺,洇洇涓涓汇成潺潺溪流。冬不冻手,夏不镇牙,一年四季沟里都有风景。女人洗衣,孩子捉鱼,不时有牛羊从坡上下来,搅浑了水。村人挖池堵潭,开渠引水,北坟上、窑梯上、瓦窑上的几十亩地成了“小水地”。水旺时,甚至流进村里,浇绿了房前屋后。

沟里有水,河滩有水。河是季节河,时有时无。河堎根头有“洇水”或者“出水”。一片洇水就是一片洇水地,凑合种一季豌豆麦;一股出水,就种一片水稻。至今令村人不能忘怀是村南“桑园”的那股水,泽泽一片,盈盈一渠,水出西石村,浇的别家园,下面的几个村都用这股水浇地,一直浇到十里外的北窑庄。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水渐渐小了。后来修了小浪底水库,地淹了,村搬了,桑园的水彻底没有了。

村东原来有一条老渠,宽宽阔阔,从村北河滩引河水,流过下古垛,经过“蓝池”、“桃园”,跨过“泉沟”、“二连”,穿过“南场”,一直流到“二里半”。五里老渠分“九甲”,浇灌“老水地”。“甲”是渠边的“闸口”,开一个闸口浇一片地。“甲”是早年水渠管理办法,甚至赋税、派差、上庙都以“甲”为单位。民国初年又修了一条渠,从五里远的上游堵堰引河水,从“桐家沟”过“高堎”、迂回“尖圪垯沟”,在“上北古垛”穿洞,过泉沟进了村。沟高村低,渠道落差,水流跌宕。村人利用水资源,安装轧花车、弹花柜,建水磨、油坊,村东浇成一片水地。河滩原来不宽,据说当年在河边犁地,半晌歇息,犁地人过河对火吸烟。1958年沇河发洪水,冲毁了庄稼冲毁了地,冲宽了河槽,“老水地”消失殆尽,几乎水临村前。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修河坝,拾河滩地。那些年“农业学大寨”,西石人的心血汗水都洒在河滩。奋斗了几十年,终于有了今日的面貌。1958年“沇西灌渠”从半坡修过,扩浇了部分旱地,只是水不长远,形同虚设。这些年村里挖大口井,安电灌,引水上坡,旱地变成了水地。

说山是山,说岭亦岭。砂石砾的地质结构,千百年来的地壳运动,不是滑坡就是塌陷。南坡塌了半边,西坡塌了两肋,官家坡塌了半边脸,尖圪垯表面齐齐整整,谁知后腰塌半边。山不成形,少有矿产。南沟有石膏,夹在土层中,腊月村人挖一些点豆腐。有干泥(陶土),储量太少,不值一提。南沟有煤,和西原上的“十字河”同脉同品,1958年“大跃进”村里组织开采,因为水多煤层薄,只留下了一堆矿渣,留下了“煤窑”的地名。土薄石头多,树木不长草不旺,经过几年的植树造林,终于有了几片绿。

有岭有坡有沟,地分旱地水地河滩地,五谷六豆都种,瓜果蔬菜都成。那些年水多,河滩栽稻,渠边插秧,秋后收获了,一把一把用手按在锨刃上捋下来稻谷,石臼捣,碾子碾,脱了皮的大米是红皮。当年大米金贵,腊月常有原上人背上小麦来河槽换稻谷,三斤换一斤,正月初一吃顿大米饺子。1958年县里引进优质树种“箭杆杨”,西石村栽出了名气栽成了材。公路边,渠堎边,一行行一排排,直溜溜得窜天高。

西石过去曾经是个大村,东至英言的白家河,西至岭头上的孟家庄,南到店头的柴家沟,北到窑店河。口说无凭,有地界石碑为证。村南沟有南庄,村西上了坡有孟家庄、闫家庄,甚至佛云山上有一个庄子都属西石村管辖。一河之隔的沇东村,原先叫“李家圪垯”,和西石石姓同宗同祖同属一个村,1954年才分开。至今老辈人仍把沇东叫“圪垯”。村北二里远的窑店河与西石村地头相连,上世纪五十年代属西石管理区,2020年并入西石行政村。

岁月更替,往来迁徙,他姓逐渐移居西石。无论王姓张姓,裴姓赵姓,与姓石的都有瓜葛,不是外甥,就是沾亲带故。石姓族藩人众,海纳忠厚,他姓不甘落伍,拼搏奋进,相互帮衬,共建家园。

普普通通的乡间村落,少有掌故,也无名胜。早年间,村南官路有座桥,“桥下有水,水上有桥,一步踏过两孔桥”,为垣曲“八小景”之一。村南的“关帝庙”,当年一进三院,香火旺盛,如今仍存三间大殿,经过修缮,红墙绿瓦,算是留下一点念想。

土厚土脉好。有一圪垯土,就打几孔窑,窑上有窑,窑中有窑,天窑拐窑,各得其所,冬暖夏凉。也有石头卷的窑,胡墼券的窑,砖券的窑,麦秸泥堆的窑。旮旯院,过洞院,地窨院,彰显黄土高坡风情。令人称奇的是后沟的“过洞院”,平地挖大坑,面积三亩,深数丈,坑底打了一圈的窑,沟底挖一隧道,斜斜地进去。住几户人家,养牛养猪养鸡,种树种花种菜。风从坑顶掠过,坑顶风平浪静,日头照进坑里,永远是一半明一半暗,住在里边多春秋少冬夏。

窑有历史,房有年代。石姓排门分支,建祠堂四五座,上房廊房,戏台看台,各具形制。居家多为三合院、四合院,有名的是王家院、裴家院,城阁、景楼。南胡同、北崖上两条巷道,虽然曲里拐弯,不平不直,却用碗口大的石头铺了,下雨不踩泥,有水不湿鞋,映衬得土窑土房更显古朴厚重,也与“石家沟”名副其实。

追溯历史,村人引以为豪的是:清朝乾隆年间村人石盘天,官至朝中钦差大臣,出任安徽督粮道,亦官亦商,富甲一方,誉为“出了城关北门第一家”。只可惜,李自成进垣曲,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留给后世的只有传说和半截碑楼,一块“香山一席”匾牌。

清末民初,村人石辉山老先生教书育人,管教有方,桃李芬芳。学子不忘师恩,在村南路西边建亭竖碑,也是全县少见的“教泽碑”,一色的青石打造,高大郑重。

地处河槽西,距当时的县城城关仅十五里之遥,村人思想活跃,接受新事物快。各个历史时期,一批批热血青年脱颖而出,满怀壮志豪情,投身社会洪流。村人石浩然,1927年中共垣曲县委建立时为县委委员之一。1928年党组织被破坏,浩然被捕入狱,身陷囹圄,客死他乡。

1938年2月28日,日军入侵垣曲,从河南派飞机先遣侦察,飞过圣佛头(今英言),飞到东河槽上空。时值西石村关公庙会,人们正在看戏,天上“隆隆”作响。村民从没见过飞机,甚为惊奇。敌机看到地面聚集的人群,投掷炸弹,人们惊慌失措,四散逃命。炮弹落在南头地里,炸死了一位唱戏的须生。可以这样说:日军侵垣第一颗炮弹撂在了西石村,第一笔血债是在西石犯下的。

日军侵垣后,在东河槽重要部位修建炮楼。西石的“李家圪垯”(今沇东村)地处河南济源至晋南的交通要道,日军在圪垯堡上修建炮楼,设为据点,烧杀抢掠,盘踞数年。1944年11月13日,垣曲地方武装经过激战,攻克敌据点。11月23日太岳版《新华日报》头条以“西石大捷”予以报道。“两战”时期,敌顽盘踞城关,北山是共产党的根据地。西石村地处“拉锯区”。日伪骚扰,派差抢粮,八路军游击运动,打击敌人。1945年西石村秘密成立党支部,组织民兵武装,开战游击,创伤伪顽。

1947年,垣曲解放。西石人在党支部的领导下,搞土改,分田地,参加“政治攻城”,巩固红色政权。新中国成立后,西石人办冬学,办夜校,成立速成班,扫文盲,学文化;踊跃参军,抗美援朝;组织互助组,兴办初级社、高级社;成立俱乐部,办青年农场。1959年9月3日,“垣曲县委在西石村大柿树下召开人民公社报喜大会”,写入县志。1977年,西石村召开全县治安工作现场会。1991年,引泉沟水进村,通到各家各户,告别了世世代代井绞泉提的吃水历史。

村人历来重视教育,崇尚耕读传家。解放前办私塾办学堂;解放后成立小学;1968年成立“完校”;1970年办“七年制学校”;1978年谭家公社高中在西石设班,面向全社招生;当年西石村“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在全县很有名气,西石村的贫管代表曾经进驻县二中;1996年建成全县村级学校第一座教学楼,县教育局在西石村召开现场会,推动了全县教育事业的发展。近些年,西石村就有一百多名学子考上大学,甚至清华、北大,硕士生、博士生不乏其人。

文化是一个村的根脉。自古以来,“西石花鞭”颇具盛名,每每喜庆的日子,都有西石花鞭。花鞭庆抗战胜利,花鞭庆解放,打花鞭庆祝新中国成立,打花鞭庆贺人民公社成立……每年正月十五,乡里县里游艺汇演,总少不了西石花鞭的身影。小小花鞭舞动垣曲,打出了喜庆,打出了名声,打进了大学学堂,打进了“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着社会的发展,西石村与时俱进逐步变化。从拆旧更新,到村前规划,沿路建设。门楼阔大,庭院整齐,村貌日益改观。新农村建设,山乡巨变。修广场,建花园,刷白了墙,画上了画;村外建猪场,河滩办牛舍。泉沟进行了治理,栽杏树,种水稻,养大闸蟹;尖圪沟养山鸡;硬化田间机耕路,改善种地条件。旧宅老院留在了沟里,仍然叫南沟、南圪垯,后沟,北崖上。村中间的“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老人们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里,嘴里吃着米粸杂饭,津津有味地谝哒。

同时我们也看到:时代的浪潮波及到这里,年轻人外出打工,村人搬迁住到城里,孩子们进城上学。如今住在村里的人屈指可数。家乡虽好,潮流难以抗拒,但不管你走多远,不管你走多久,根在西石,家乡西石,这里有你的老宅新院,有祖辈的墓地坟茔,还有那漫漫回忆、悠悠乡愁,永远留存在这块土地上。
17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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