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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中的崔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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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8-12 09:4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画像中的崔莺莺
顾玄纬刻本《增编会真记》里的陈居中摹本 (资料图)

□吴真/文

崔莺莺有多美?元稹《会真记》正面描写崔莺莺美貌的只有“颜色艳异,光辉动人”等寥寥数语,而张生那一通“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尤物论,更是将莺莺艳色上升到了“倾国倾城”的宏大叙事。北宋元祐年间,赵令畤写了一套《商调蝶恋花鼓子词》,感叹:“虽丹青摹写其形状,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

意态由来画不成,丹青描画真容已非易事,更何况空花水月的小说人物崔莺莺。丹青出于文字,又在文字之外,另有一个崔莺莺作为“画儿里爱宠”受到历代文人的青睐。

谍画《唐崔丽人图》

崔张姻缘的发生地,就在山西永济城东十余里外的普救寺。不过这段爱情故事真正成为地方文化名片,却要等到女真统治下的金代大定年间。当时有位姓名已佚、生平无考的董姓文人写出了《西厢记诸宫调》(即董解元《西厢记》),这一套洋洋洒洒五万余字的流行曲传诵一时,充分展现了普救寺所在的蒲州“六街三市通车马,风流人物类京华”的繁盛街景。差不多同时,相当于副市长的蒲州副使王仲通,应邀莅临普救寺并题诗《普救寺莺莺故居》,诗文透露出,当时普救寺在西厢辟出单门别户的“花飞小院”作为莺莺故居,从此,前来凭吊的文人骚客络绎不绝。三十多年后的金泰和四年,管辖普救寺的河东县令王文蔚又把王仲通题诗勒石于普救寺西厢旁。1987年的一场地震,把这块诗碣震了出来,碑上印痕犹存,立石人乃是普救寺“院主僧兴德”。普救寺和尚把地方长官的诗碣立于莺莺故居,说明唐代丽人莺莺已经成为佛寺的一大招牌。

金泰和七年,南宋宫廷画师陈居中曾跟随使团深入金地,随从监督的金朝**是山西忻州出生的武臣赵元(字宜之,号愚轩)。赵元一行路经普救寺,“蒲东普救之僧舍,所谓西厢者,有唐丽人崔氏女遗照在焉”,陈居中遂依普救寺的丽人照,“绘模真像”,题为《唐崔丽人图》,赵元还在图上题了一首五言律诗:“西厢旧红树,曾与月徘徊。”(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陈居中在嘉泰年间担任南宋宫廷画院待诏,千里迢迢跑到敌国腹地去临摹一幅美女画,难道真是因为莺莺美色具备了超越政治的魅力吗?事实上,历次南宋出使金国的使团人员中,都会潜派画家,摹绘敌国山川地形和军事活动。画师陈居中正是因为“专工人物、番马”而被选中出使金国。现藏台北故宫的《文姬归汉图》即为陈居中出使金国期间所绘,今有论者细审图中金国马鞍器械、军马兵号指出,宫廷画师的任务,就是将沿途山川地形、人物风土“默识心记”,俟机描摹写真,以作军情之用。

陈居中出使金国时是1207年,距靖康之变已有80年,当时南宋朝廷的北方故人多已辞世。生于江南的**将士们疏于对北国风土人情和山川地形的了解,频繁被派出的使团,实际上担负着帮助南宋人了解敌金的使命。陈居中描摹的《唐崔丽人图》说明,风靡金国的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流行曲,已经令一个佛门净地变成了夸示丽人的世俗场所

史书上没有记载陈居中何时返回临安,总之他临摹的这幅莺莺像却因此走出山西普救寺,成为后世莺莺像的祖本。元延祐七年春,一位号为“壁水见士”的**至东平路(今山东泰安)公干,“顾市鬻《双鹰图》,观久之,弗见主人而归”。所谓《双鹰图》,就是陈居中《唐崔丽人图》的别名,这位**未能见到卖画人,抱憾而归,晚上就梦见一丽人“绡裳玉质,逡巡而前曰:‘君玩《双鹰图》,虽佳,非君几席间物。妾流落久矣,有双鹰名冠古今,愿托君为重’。”**尚自迷惑不已,第二天,卖画人就登门造访,袖出一小轴,画中人正是昨夜梦中丽人。细看画卷识语:“泰和丁卯,出蒲东普救僧舍,绘唐崔氏莺莺真。”**这才醒悟,昨夜莺莺托梦,是要他好好保存这幅流落已久的《双鹰图》。于是他高价赎之,又将托梦得画的传奇经历记于图上。

又过了三十多年,这幅《唐崔丽人图》现身于陶宗仪的杭州友人家中,陶宗仪感慨道:“虽不知壁水见士为何如人,然二君之风韵可想见矣。”直到清代大学者王士祯到东平采风,这位“壁水见士”才被考定为于钦。元延祐六年,于钦曾奉旨赈恤济南六县,这与画中识语所云“延祐庚申春二月,余传命至东平”是对得上的。于钦自祖父一辈起即世居吴中(今苏州),就是他将这幅莺莺像从山东携至江南。

方信春情属画工

陶宗仪爱慕此画,设法请当时嘉兴身价最高的画工盛懋(子昭)“临写一轴”。由于陶宗仪在朋友圈的大力推荐,这幅经过陈居中临摹、盛子昭再摹的莺莺像,成为流传江南的著名美人画。元末至正年间,江南地区的文人骚客时兴组织雅集结社,由昆山名士顾瑛主办的“玉山雅集”是其中最著名的朋友圈。从至正八年开始的八年时间,从《草堂雅集》《玉山倡和》等现存朋友圈诗文可见,“玉山雅集”的一项余兴项目便是听着《西厢》曲,“把西厢待月,风流话本,留与知音听”,赏题莺莺画像,“玩新图,一段春娇,双文旧事谁省”,借着莺莺画像,“嫩绿池塘,淡黄杨柳,想像当时景”(倪瓒《定风波》)。栩栩如生的莺莺像,令雅集书生徒然感慨:“红妆倾国,人在蒲东谁画得?玉骨成尘,往事流传恐未真。”(邵亨贞《减字木兰花·崔女郎像》)

当时,王实甫新撰《西厢记》杂剧刚刚开始流行,该剧卸去莺莺“红颜祸水”的历史包袱,提出了“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爱情呼声。崔莺莺不再是妖女尤物,而是端端正正的相国小姐。“王西厢”影响所及,文人题咏西厢,更像是为杂剧写剧评,元末杨维桢《莺莺诗》云:“谨身素有冰霜操,家法严如虎豹关。月下西厢少枉屈,贞魂千古泪斑斑。”

阅读剧本和欣赏画作,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审美活动。莺莺像给予男性文人的春情绮想,乃是出自人性本能的第一眼观感,自然不同于细品慢嚼“董西厢”“王西厢”之类文字所得出的感想。杨维桢从西厢故事中读出了“贞魂千古泪斑斑”的正统主题,他的弟子张宪的一首《题崔莺莺像》,关心的却是美人春态:“颦蹙远山增妩媚,盼澄秋水斗纤秾。影移红树西厢月,声掩朱门午夜钟。犹似裁诗寄张珙,丽情娇态万千重。”诗人从发髻、眉宇、眼睛延伸到幽会的情态,眼光始终不离莺莺娇态。

“一见魂消,再看肠断,方信春情属画工。元才子,艳词娇传,枉费雕虫。”元末张肯的《沁园春·题莺莺像》认为,画作才是表现莺莺形象的第一媒介,元才子王实甫的文字再传神,也不如丽情娇态给观者带来的视觉震撼。“方信春情属画工”,这句点睛之语,似乎道出了陈居中绘制金国谍画《唐崔丽人图》的一个初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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