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200块银圆的故事

小时候，总以为父母很有钱，尤其感觉父亲就是一棵摇钱树。念了书方知道，父亲也在为钱忙。柴、米、油、盐、吃、住、行，加上嘉庆初年建的五间瓦房早该翻新了，这些都逼迫父亲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

忆往昔，新中国成立前，父亲曾书写了一个和钱有关的故事，赢得了时人的交口称赞！

那是某年腊月十四，北风号寒，圆月西偏，父亲收拾好行装，去八里开外的名埠翟店摆摊挣钱。行至鸦嘴沟，出了斜口坡，在朦胧的月光下，似有一只冻死的野兔，他便索性走向前，原来是一个说灰不灰、说白不白的包袱。用脚一探，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磕碰声。捡起查看，内有一条“馍布袋”，装满了白花花的萝卜片（俗称银圆），有双龙的、站人的，等等，七杂八伙，总共200块银圆。好家伙！父亲说，可把他给吓扎啦！是谁这么粗心，丢了家当？这个钱，别说翻新五间北房，就算买幢别墅，面朝大海，享受荣华富贵，这辈子也花不完哪！

钱，对于靠摆小摊为生、并不富裕的父亲，可是天降意外之财，且只有天知、地知、己知。选择了“归己”，就选择了“荣华富贵”；选择了“退钱”，就选择了“仗义善良”。对错好坏，仅在一念之间。“善于人见不是其善。”有人说，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只要眼睛一红，心就黑了。可父亲的眼是深邃的、心是阳光的。他从小跟爷爷在洪洞经商，早就生成了“君子求财、取之有道”的处世基因。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恶，泾渭分明。面对现金白银，寻思良久，父亲终于没因物质的贫困而见财起意，泯灭良心。他决定放弃摆摊，蹲守路口，专等失主认领。

为了躲避风尘，他背靠着大白杨树取暖，眼见着一个一个、一拨一拨赶集的人过去，却不见有一人逆行返回。忍饥受冻的他，执着地坚守到中午，才无奈回家，又让奶奶和母亲帮他查访。正织布的母亲走出房门，和奶奶分头外出，好久好久才回，却都无功而返。

奶奶说：“慢慢寻，好事都是磨出来的。”

母亲说：“唉，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吃不得，扔不得。年终腊尽的，布织不完，过年新衣服咋做呢？要不，该干啥，就干啥，迟早还他，急得咋！”

可父亲就是个火燎毛，巳时等不到午时的犟脾气，便一口回绝，说：“将心比心同一理，假如钱是咱丢的，全家人都会急疯的，哪有心思过年呢？”

原来，这失主是绛州阳王一家字号的掌柜，名叫杨焕。前不久，他从翟店广字号进过一批京广杂货、绸缎布匹，受东家之托，前往结账后，拟再进一批年货。不料，刚上斜口坡，突然窜出一条狼狗，冲撞了坐骑。那马受惊，尾巴撅起，四蹄腾空，一声长鸣，飞也似的就奔出了二道斜，跑入了翟店地界。失主并不经常骑马，更没遇过这种场景，吓得紧抓马缰，唯恐摔伤，早把拴在马鞍背后的包袱忘得一干二净，任由包袱在马背上蹦蹦跳跳、上下颠簸，直到跌落，他都浑然不知。

失主马未停蹄，待赶到翟店交款时才发现，钱袋子不翼而飞了，一下子急火攻心，晕倒在地。老板掐人中、喂茶水，安慰他说，款可暂时不交，让他快快回去寻找，以免夜长梦多。

失主如梦初醒，回家召集近邻好友、四亲六姑，四处寻找，八方打探，还张贴了寻物启事。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父亲耳里，他找到失主，又核对了包袱、钱袋的形状、颜色和银圆的数量、品种，确定无误后，便完璧归赵。两家都悬着的心，总算安静了下来。

一件好事、两心相悦。失主巨金失而复得，满面愁容绽笑颜；父亲解人危难，身留幽香心也甜。

常言道，有恩不报非君子，见财起意是小人。失主对父亲拾金不昧、误工送钱的行为，感激涕零，取出50枚银圆，非要重谢父亲。父亲笑说：“今儿这事，一个子儿都不要。这钱是你的，我只是替你保管了两天。不然，岂不成了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不义之人？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呢？”

是啊！志士不饮盗泉水，见财起意枉为人。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财交便见心。依律当取直须取，仗义疏财看担当。

说来也巧，就在母亲忙着槌布，准备做新衣的时候，失主从翟店结完账赶到我家，为全家每人送了一身“德国缎”衣料。这下可把母亲忙坏啦！她把土布往箱底一压，请来做绸缎细活的把式——卫竹梅和效玠妈，美美地忙活了几天，为我们每人做了一套可身、可心的年装。

世间，往往总有些平凡比伟大更感人、更伟大！

卫若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