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云，原是闷着一口烧红的铜鼎，蝉在树上嘶哑地扯着嗓子，连书院青砖缝里的野草都蔫了头，叶边卷成焦黄的浪。凌晨一阵电闪雷鸣，似天神擂鼓，豆大的雨珠砸在瓦檐上，噼里啪啦溅起白雾，顷刻间，天地化作一片朦胧的水帘——可这水帘，原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字字句句都带着湿润的吻。

书院的花草，酣饮甘霖。那一丛丛月季原是耷拉着脑袋，此刻雨珠在花瓣上打滚，像撒了一地碎银；芭蕉叶被雨敲得啪啪响，叶脉间淌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潺潺流向墙角的苔痕。这夏天，原是雨与土地的私语，是泥土里悄悄发芽的诺言。母亲扶着窗框，看檐角垂下的雨帘，喃喃道：“夏收刚完，这雨来得巧啊，田里的庄稼正渴着呢。”

雨落农时，也落心田。她的话，让我想起儿时收麦的场景。

麦穗金黄时，最怕连日无雨的燥，也怕骤雨突来的急。镰刀割下最后一茬麦子，场院里堆起小山般的麦垛，老农便蹲在田埂上，望着天边烧红的云霞说：“等一场透雨吧，该种秋庄稼了。”那时的雨，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是农人写在土地上的诗行——旱时润土，涝时收势，雨是天地与农人的契约，也是人与自然永恒的对话。可这对话，原是一场跨时空的合唱：雨是天空的喉，土地是大地的琴，而农人是拨动琴弦的手。

雨落书院，万物生灵。母亲说：“这雨，比药还养人。”她总说“万物有灵”，连雨都分得清轻重缓急。我扶她坐在廊下，看雨珠在石阶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坑，像岁月在脸上刻的皱纹。她忽然伸手接一滴雨，喃喃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都盼着这一场及时雨啊。”雨珠在她掌心碎裂，像命运碎成晶莹的泪。

书院的花草，在雨中舒展着腰肢。苹果、石榴、花草挂着水珠，像刚哭过的孩子，眼角还闪着光。或许，是这场雨把酸甜都浸进了果实里，也浸进了时光里；又或许，是母亲的手掌抚过果实，将她的温柔也种进了土地，而土地，终将把这份温柔还给我们——以一场雨，以一粒种，以一个轮回的圆满。

雨是天的恩赐，爱是人间最深的润泽。

此时，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母亲在檐下沏茶，我在一旁看雨。茶烟袅袅，雨声潺潺，像时光在轻轻絮语。这一刻，书院的花草、城外的庄稼、檐下的母子，都被这场雨连成了线，织成了网——网住了人间最暖的烟火，也网住了岁月里永不干涸的温柔。

但更深的网，是生命对生命的托举：雨托起秧苗，母亲托起我，我终将托起她的白发。而土地托起雨，雨托起云，云托起风，风托起候鸟的翅膀——万物皆在托举中轮回，爱是托举的绳索，也是轮回的密钥。我们不过是光阴长河中的一滴雨，从天空落下，渗入土地，又化作云，等待下一场轮回。

文|许鹏
图|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