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迎春：驱蚊记

驱蚊记

□毛迎春

吾甚惹蚊。幼时家贫无帐，每至夏日，红包遍身，体无完肤，痛苦不堪。盖往昔屠戮蛙蛇巨多，报应之故也。

去岁小女升学，遂租校旁老屋。大室妻女居，小室仅五平方，入须侧身，二人不得出入。入夏置帐，三面及墙，寝则须躬身。帐多皱折，每晚需仔细搜寻，谨防潜伏之贼。

然百密一疏，常被叮咬致醒，便开灯以除凶而后快，方能安然入睡。

昨午共明轩东安二友聚饮，及晚酒劲已过。街头素食未酒，欲早寝而备来日之战，即于九时入斗室。吾睡前必观书数页，催眠耳。适读至东坡受小人迫害，几欲致死。未久，眼涩难继，熄灯欲眠。然内心不安，坡翁千古一人，仁宗誉之真宰相之才也。

其性耿不能曲，心公不藏私，胸怀天地浩然之气，心系社稷苍生之疾，而屡遭小人构陷，究其因，不外乎三：一曰嫉妒，嫉妒坡翁之才之风之德。二曰排挤，清除升迁腾达之障碍。三曰本性之别，小人至浊，工于算计，贪小利损大义，以害人为乐；君子至纯，心性澄明，公而忘私，舍己身弘大义，以济世为任。故君子可容小人，期其洗面革心；小人决难容君子，欲置其死地而罢休。

思之渐深，倦意渐消，忽觉脚趾奇痒，伸手挠之，伴有微疼。开灯见一小包凸显。四角寻觅，不见蚊之踪影，无奈继续看书，余光处一魅影倏然而过，起而再觅不见，疑眼花之故。愈一刻，一黑影扑向书页，迅即合卷，开示，蚊尸已污书字，恰“大魔头章惇”处。章惇，坡翁好友，同科进士，乃数贬苏翁欲置死地之魁首者。遂欣然熄灯。约数分钟，渐有睡意，耳边又起嘤嗡之声，疑为幻觉，置之不理，俄顷，腿部又感痛痒，手摸处觉疙瘩之存在。余奋起，遍开房灯，寸缕遍觅，两番不见。大疑，该孽到底藏身何处？坐床再觅良久，皱折处隐约有物，慢移近观，蚊子也。刹那间，掌落处击声震耳，恐惊妻女；手起处污血沾墙，掌亦生痛。

时睡意全无，索性取书继续以观。坡翁自岭南再贬儋州，居以破屋，且屡受卒吏呵斥，食难果腹，捕鼠以慰清肠。然坡翁乃大人也，未几即与土著交密，并开设学堂。风云变幻，哲宗死，徽宗即位，召坡翁回朝。恶人章惇失势，亦贬儋州。章惇子呈书千言，乞坡翁放过其父子。坡翁复书并寄防疫瘴良方。足见其胸怀之广大，心性之仁慈。坡翁有言：吾观世人皆好人。唯其存道性佛心之故。

是夜，觅蚊三番，灭蚊两只，观书数页，虽未能酣然以睡，然收获亦多。只内心戚然，蚊虫叮人，本性也，被叮而怒，又何必？来日当重设帐幔，防之可也，岂需动气乎？关灯欲睡，窗外不觉已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