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花
□杨红义
一天夜里,母亲睡梦中听到一阵阵盆盆罐罐的撞击声,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掌柜的,是你吗?咋就饿成这样了?”
“掌柜的”是母亲对我爹的称呼。“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传统家庭一般都只能有一个“掌柜的”。我爹三年前去世,葬在离老屋子一里多地、麦子最好的滩地里。
不过,去世的老人,半夜里潜回村里看看老伴儿,顺便找点吃的,是我们这儿的一种说法。“掌柜的,我就知道是你。”母亲静静地说,“天亮了我给你烧香、捏馄饨、下面条……好不?”
撞击声随之停止,空旷的老屋子被各种虫子的叫声主宰。
天亮时母亲发现,做饭案板上那个油瓶子被打翻在地,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那瓶棉籽油,已经所剩无几。母亲顿时悲伤起来,要知道,离八月十五还有十多天,儿子们的节日慰问还需一些时日哩。可是,到底是谁,打翻了母亲的油瓶?
看见母亲推门出屋,一条尺把来长、正抻着身子练瑜伽的花花蛇好像自觉理亏似的,低眉顺眼打个招呼,然后灰着脸爬进那个早已废弃的牛棚。牛棚里满是蛛网,地上浅浅的浮尘里,留下一道明显的印痕。没找见花花蛇,母亲憋着的一肚子气更大了:是你吧!是不是你把我的油吃了……
“吃啦吃啦!”一群正忙着吃枣的花花野喜鹊,在院子里那株枣树顶上欢天喜地:“吃啦吃啦,就是吃啦……”任凭母亲如何挥舞指点江山的那根拐杖,这群鸟却不离不弃,旁若无人地叽叽喳喳,只啄得树顶熟透的枣儿纷纷落下,满地打滚。
这时候,邻居家那只大花猫来了,头顶的毛发沾着油渍,就像焗过油上了摩丝,却散发着棉籽油特有的香味。母亲想起来,就是这个“花花”,曾经偷吃了她挂在院子里晾衣铁丝绳上的二斤熟肉。但这会儿,母亲气已消散,她认真地干脆在凳子上坐下来,看着这大花猫一脸谦卑、笑眯眯地一声声叫着“花花,花花”。
“花花”是母亲的乳名。打我记事起,母亲每次回娘家,刚一到村口,就不断有人叫“花花”:“花花回来啦!”
不过这些年,能叫母亲“花花”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他们中的大多数如果健在的话,平均年龄也在90岁以上了。眼下这只大花猫,估计顶多也就三五岁吧,然而,它居然能叫上母亲的名字!
“咱们都叫‘花花’,对吧?”面对着大花猫,母亲忽然格外开心,然后拄着拐杖走近它。
花花蛇、花花猫、花花喜鹊……这些花色各异的动物,和年近八旬、名字叫“花花”的母亲,构成了老院子的花花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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