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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梦遇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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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0-3-10 12:0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遇介子推

(陈浩龙)

丁酉清明前一个宁静而温润的夜晚,我与介子在梦中相遇。

那晚,穿越千年的时空,我的思绪飞扬、转换、跳跃。我们还真的大有“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之感,一见如故。也许由于我和介子是同乡的缘故吧,也许我十分钟情于他,我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也使劲地握住我的胳膊,尽情地摇啊摇,怎么也不肯停下;他泪雨滂沱,哭成个泪人,怎么劝也劝不住。想必,他是想用泪水冲刷掉两千六百年多年来窝在内心深处的酸楚与苦痛,打开压抑了太久太久绵绵二十几个世纪的情感桎梏。

我很后悔,他毕竟早已驾鹤西去,离我们十分遥远了,在那美丽的天国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侍奉着他的高堂老母,尽着应尽的孝道。我何必这般无理,生生地惊醒了他早已安息的灵魂。然而,他又偏偏在梦中和我不期而遇,以致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情不自禁,任泪珠儿滚落,溅起了一片红尘。

其实,我别无他意,就是想和他攀谈攀谈,说说心里话,倾诉倾诉我对他的一片崇敬之心。

于是,我邀他来至古镇裴介一个小小的酒馆。这个酒馆门脸不大,装潢别致,环境幽雅,门楣上一块漆黑锃亮的牌子上,烫金写着的“介子酒馆”四字,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古香古色,夺人眼球。介子驻足凝眸,似是引起了浓厚的兴趣,抑或是勾起了他淡淡的“乡愁”,他破涕为笑,不胜欣喜。

酒馆里,我们相对而坐,彼此放松了心情。他着一身“春秋”服饰,我却西装革履。这横跨千年的装扮风格迥异,不免引来了众多客官的好奇。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四目对视,禁不住彼此都觉得有些好笑。

落座后,我要来四碟小菜,权作酒引。我问他喜欢饮何种酒水?他不假思索,指着吧台酒柜脱口而出:就喝咱们的汾酒吧!店家主随客便,毫不吝啬,拿出了一瓶三十年陈酿。酒一打开,满屋飘香。我亲手为他斟满,然后举杯对酌,开怀畅饮,推杯把盏,好不痛快。酒过三巡,面红耳热,他连连夸赞:好酒好酒,醇香绵长,爽口爽心。我却兴致勃勃,触景生情,趁酒兴正酣,竟神采飞扬,纵身而立,手舞足蹈,声情并茂,操着满口的夏县普通话,朗诵起杜牧先生的《清明》诗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听着诗,介子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脖颈处突出的喉结在不住地滚动,我下意识地感到他是有话要对我说。果然,他独自呷了一口酒,款款落杯,嗫嚅地问道:敢问先生,杜牧为何要写这首诗?清明又为何成为节日的呢?

他问的恰是我想要对他言说的。我告诉他,杜牧是唐代的一位著名诗人。他这首诗可以说是因你而起,可谓千古绝唱,脍炙人口,是其后世代传诵的名篇佳作。

他惊诧:因我而起?!

我说,对呀,当年你“割股奉君”救了重耳的命,重耳才于公元前636年归国当政,成为国君晋文公,成就了一代春秋霸主。

我的话可能是触动了介子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又不禁潸然。

我又告诉他,重耳登基后,各路大臣邀功领赏,加官晋爵,唯独将救命恩人你这位老先生忘却脑后。你负气出走,愤愤然背起老母上了绵山,过起了隐居生活。就此你还写下忠告重耳的名诗一首:

主公勤政勿忆我,

忆我之时应自省。

竹简遗君寄吾愿,

兴晋清明复清明。

他听着我的述说,脸上晨曦微露,愁眉渐展,用手轻击案桌,不无感慨地说道:对,这首诗是我写给重耳的。我是希望他能自省自警,做个百姓拥戴的明君啊!

我说,是的。重耳自觉有愧于你,故而在你出走之后,亲率群臣追至河东裴介你的老家,四处打探,方知你背起老母上了绵山。于是,重耳一行人又马不停蹄,浩浩荡荡来到绵山脚下,却见草木凄迷,云遮雾障,竟不知你和老母隐居何处,便下令兵分四路,搜山三天,不料却如同大海捞针,搜而无果。万般无奈,重耳只得另生一计,决定焚烧绵山,三面放火,特地留下一面口子让你和老母逃生。哪曾料想,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你和老母还是不见影踪。

待到大火熄灭,重耳踏着枯木余火,走进林中寻找,却在密林深处山岩旁的一棵柳树下发现,你们母子相依相偎,紧紧拥抱,安详而逝。重耳见状,大放悲声,泪如泉涌,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大喊:子推呀,贤卿,重耳有负于你呀……

他在你隐居过的山洞中发现了几片竹简,竹简上有你的诗行。

我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介子却平心静气地听着我的述说,双眉再度紧锁,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我猜度他一定是想急切地知道下文,便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为了纪念你这位可亲可敬的贤达忠臣,重耳根据你诗中所期望的“清明复清明”,下令全国禁止生火三天,不许吃熟食,全都吃冷食,将你罹难之日定为“寒食节”,“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尔后两节合一节,同为“清明节”,一直延续二千多年至今。近年,“清明节”又正式成为法定节日,假日里,人人修坟培茔,家家焚香祭祖,四海寒食,九州俗同。

我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生怕惹得介子烦恼,旧事重提,不免伤感,赶忙就此打住。

介子显然有点动情,只见他挥袖擦拭满脸泪痕,仰起头颅,张开双臂,似对天发问。沉思良久,他突然又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重耳,我的主公,我的国君,你当真心里还有你的微臣呀!这一发自心底的呐喊,似乎使他压抑了数千年的心结终得以释怀。

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饱经风霜,颠沛流离,忠心耿耿跟随重耳一十九载的晋国大臣;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劝慰他安抚他这颗被孤独冷落了许久的心。二千六百多年前重耳逃亡路上那感人肺腑的一幕在我脑海浮现。

那是在逃亡的路上,当落魄不堪、一路劳顿、早已精疲力尽饥肠辘辘的重耳寸步难行之时,介子果敢地举刀刺向自己的大腿。就在介子举刀的一刹那,我的心碎了。就是面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头,他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在自己的大腿上“咔嚓”一刀,生生割下一块血淋淋的肌肉。汩汩而流的鲜血,洒在了大地上,洒在了路径上。

重耳喝了介子的肉汤,不胜感激,涕泪交加。精神大振的他,重整旗鼓,重新启程,一步步走向了登基之路。

介子举的是忠义之刀,割的是忠义之驱,献上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忠义之心啊!他的形象在我的眼前不再是一位瘦小的老头,而是一座巍峨突兀的大山,难怪普天下的百姓都奉他为“忠孝天下第一人”。

我不愿提及“割股奉君”之事,生怕再次伤害他的自尊,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回味着,为他鸣不平。可介子却看出了我的心事,他主动端起酒杯和我对碰,以此来缓和凝固了的气氛。我回过神来,应他之邀,一仰脖子,咕咚一声,一饮而尽。

情感使然,后劲十足的汾酒,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澎湃着……我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介子的脸,不由自主地冒昧发问了一句:先生,请问当时是什么驱使您作出如此令人咂舌的举动,狠心举刀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呢?话一出口,我后悔莫及,又何必这样为难他呢!

可介子却泰然自若,毫不介意。我的话好像打开了他的心扉,他两目炯炯,面如古铜,长叹一声道:你问的好,这正是我想要说的心里话。我跟随重耳一十九载,朝夕相处,日夜陪伴,风风雨雨,感情甚笃,忠贞不贰。为了晋国的江山社稷,为了安抚黎民百姓,我割股啖君,又有何不值呢?

我颔首点头,竖起大拇指,为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没想到,介子又反问我道:假如你是介子推呢?

我哑然,语塞,无言以对。是啊,假如我是介子,又会作何选择?介子是古人,不是今人,我们又岂能用现代眼光来审视他呢?在那个时代他能有如此的壮举、善举、义举,又是何其难矣!我不禁慨叹:今天,我们又有多少人能舍生取义呢?

我突然觉得,坐在我面前的介子,像是沙漠里的胡杨,生命力是极其顽强的,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而他又比胡杨还要坚强,他的灵魂是圣洁的、高尚的、永恒的。作家史铁生说过,死了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给地上活着的人照个亮。我想,介子不就是一颗天上的恒星吗?在历史的天空中熠熠闪烁,永不陨落。正如唐代诗人卢象诗云: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

想着这些,我随手摇了摇酒瓶,已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瓶内所剩无几,我将瓶底儿朝天,为各自又满满斟上了一杯。量小非君子,我终将未能敌过介子的海量,他还不动声色,我却早已酩酊大醉,嘴里如同嚼了烂絮一般,含糊其辞地说着诗人海子的诗《死与活》,想以此来抚慰介子。

死,只有黑夜

活着,就有黎明

我埋怨他:你为何偏偏选择了前者?

我不朽的介子!

我可敬的乡党!

恍惚间,我端起酒杯,又要和介子最后对酌。突然,窗外有人声细语,燕子呢喃。人间四月天,不觉已是五更时,月落星稀,天色微蒙,春风拂柳,桃花扑鼻,菜花飘香。我猛地睁开双眼,倏地,介子随风飘然而去,早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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