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追忆七十年 散文王创民

春风追忆七十年
散文\王创民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深深埋藏着你的记忆——不仅仅是一种情感，它还是你的血脉；不仅仅是一方山河，它还是凝结于山河下的生命；不仅仅是一个家庭，它更是与我们这个国家民族以血相亲、与命相连、生死难分，那么，这又该是何处？
——永济！我的血肉相依之地。

巍峨中条，逶迤西去，在山西省最西南端的长旺村西伸入黄河。1907年，爷爷王彦萍出生在这个千人大村的西头王家巷。
王彦萍自幼读书，毕业于设在村东二贤庙的永济第四完小，后求学于运城、太原、北平并毕业于燕京大学。1931年初春，王彦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活动于开封、上海、西安等地，长期从事极其危险的地下军运策动工作，曾被国民党军统通缉追捕。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王彦萍回到家乡组织武装抗日，从此开始了艰苦卓绝的8年战斗岁月。
王彦萍最初以乡政府名义组织的抗日自卫队，参加人员有二十多人，十几支步枪和一挺机枪。第一次与日军交战，在长旺村寨坡官道两侧的土崖上设伏，袭击日军的运输车队，一举夺得19支步枪并烧毁日军汽车一辆。此后，日军在西候渡对这支游击自卫队进行围剿。游击队寡不敌众，王彦萍带人潜入芮城一带的中条山上，继续抗战。
为了打击敌人，王彦萍只身打入保安十三团，任三营营长。在与日军的多次作战中，王彦萍指挥有力，英勇善战，人称“双枪王侠臣”。1943年，王彦萍脱离意欲投敌的十三团，带人进驻芮城县中瑶乡垴寨村，并在这里设立了抗日根据地。该村仅有5户人家，分散居住在高山之上的深沟崖畔，易守难攻。日伪反动武装多次袭击，均未得逞。王彦萍所住的几眼土窑洞，内外相连，设有暗道，敌人对他无可奈何。而王彦萍则带领部属多次趁夜袭击日军在双店、六观的炮楼和风陵渡弹药库。游击健儿地形熟悉，神出鬼没，打得鬼子损失惨重，因此严令捉拿王彦萍。一次在谭郭村，王彦萍突然与日军遭遇，他冒充教师，机智逃脱。1943年7月，王彦萍部队驻札大王镇观后村，日军趁夜偷袭，刺死哨兵裴福行，王彦萍不幸被捕。在狱中，王彦萍宁死不屈，被打断左臂。后经多方营救，被保释出狱。
1944年农历腊月二十八，王彦萍除夕前回家看望父母，又一次被日伪警备队抓捕。但幸运的是驻蒲州警备队二中队长郑子峰是王彦萍的学生。郑子峰欺骗日军说，王彦萍是主动来投诚的，而且带来了十几支枪。蒲州基督教会长老、王彦萍表弟薛道轩也以全家性命担保，又一次将王彦萍保释出狱。
王彦萍深知此次出狱已是最后一次机会，凶残的敌人绝不会放过他这位条南游击队司令员兼党的总负责人。他毅然焚毁党证，跪别父母，表明了坚决与日军战斗到底的决心，踏上了最后与日军决战的征途。果然，未出三个月，1945年农历三月初十，正当王彦萍准备带队转移与八路军部队汇合前夕，日伪警备队收买了他原来的警卫苏某福，叛徒带人以送行而名义混入抗日驻地，乘机发动突然袭击。王彦萍瞬间倒在血泊之中。凶残的叛徒将他的妻子、女儿和刚满月的儿子全部杀害，包括随身警卫刘天运。条南地下党的总负责人、坚持中条山抗战8年的抗日英雄王彦萍惨遭灭门，其牺牲时年仅38岁。
幸运的是，王彦萍有一个最小的女儿从出生就被送到了外地。新中国成立后，永济县人民政府将王彦萍流落在外的小女儿王九玲寻找回家，她就是我的母亲。王九玲招赘成亲，丈夫相有旺，也就是我的父亲。王家后代得以延续。我兄弟姐妹 7人，加之各自家庭后代，如今烈士后遗已超半百。这绝对是当年对王彦萍烈士“灭门绝根”的叛徒们最不愿看到和最害怕看到的结局！红色血脉的赓续正如昭昭天意！英雄的事业永远后继有人！我17岁参军报国，远离家乡，但对爷爷王彦萍烈士足迹的追寻，便成为一生不舍的责任。
每一次探亲回乡，我都走村穿巷，寻找当年的知情人，找寻共产党人王彦萍的足迹。
从他当年同学的弟弟口中，我得知他曾与李雪峰同学。
从一份国民党中将亲笔写的《证言书》中，我第一次见到了“王彦萍系中共地下军运策动者，被军统侦知，我让亲信紧急通知他，得以逃脱”的惊险往事。
从他当年在太原时同乡同学讲述中，我知道了他在太原“青年会”从事地下党宣传工作的细节。晚上贴标语时，把事先备好的带有胶水的标语緾在腰间，外罩大衣，趁无人时撩起衣服往电线杆子上一靠，标语就贴了上去。
从他当年的部下口中，我得知他在西安竹笆市设立地下党联络站，在戏园里扔炸弹、撒传单，被国民党当局追捕。包括他在北京被敌人追捕时躲在外国人的教堂里的事。
从他当年任命的“连长”口中，我得知他带领抗日自卫队和日军作战，炸炮楼、烧汽车、一次缴获敌人十几支枪的壮举。
当然，我听到最多的是老祖母（他的母亲）、老姑（他的妹妹）一说一流泪的往事：他36岁那年被日军宪兵队抓捕，在蒲州城监狱里被打断左臂。他在中条山抗日驻地数度遇险，走暗道、钻山沟趁月色逃逸。
他是不畏敌人的威逼利诱，不恋家中的温暖生活，不顾亲人的担惊受怕，心意决绝地走向最后的献身之路啊！明知此行难回，却头也不回的离别家门！
我一遍遍听着令人震颤的乡音，一次次经受灵魂的叩问。
我的爷爷，王彦萍，不！当年的这些共产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奉献的太多，包括自身及至举家的生命。然而，他们又得到了什么？

那一天，1945年农历三月初十，38岁的爷爷死了，连同他的妻子、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保护他的警卫员。王家的天塌了。一代抗日英雄连名号也取做“侠臣”的志士以血染地。从此以后漫漫70年，年年秋花灿烂，岁岁春风又绿。坟头草青转又黄，亲人的期盼难断绝。王家终究没有绝！有党和政府的关怀，幸存的王彦萍小女儿和他孤独的母亲以更加顽强的毅力重建家庭，生儿育女，教育后辈，循着烈士的足迹走过充满磨难的岁月。，2017年1月19日，在王彦萍牺牲整整72年以后，山西省人民政府发文，追认王彦萍同志为革命烈士。这迟迟而来的荣光，如火苗温暖和告慰了九泉之下的英魂，如火炬表彰和褒扬了在伟大民族复兴中英勇牺牲的烈士！
一去故乡远，春风满三月。抗日英雄气，化作中条血。
而今，清明的气息已随着杨花的飞舞沁人心脾。我愿以此文抵作拈花祭酒，敬献给共产党员、抗日英雄、我的爷爷王彦萍被追认为烈士后的第一个清明节。
并以此寄托对故乡的深深情思！
（此文作于2018年清明前夕）

（作者简介：王创民 王彦萍烈士长孙。永济市红色文物博物馆馆长。永济市三晋文化研究会特聘专家。1972年参军。1999年转业。曾任河北省高速交警支队副政委、省公安厅调研员等职。在河北省委政法委工作期间曾荣立一等功，被授予“河北省涉法涉诉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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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记先烈史，国强保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