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陈记美食征文优秀奖作品。
日前下乡,在一小店用餐,上了一盘猪头肉,味道很是独特,引得大家纷纷称赞,也勾起了我的猪头肉记忆来。
六岁那年的一个冬日,父亲要去卖粉条,我想跟着去,却又不敢说,便扶着门框望着他。父亲临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决定带上我,之所以带我,是看我瘦得可怜,想带我下回馆子,添点油水解解馋吧。自行车后面捆着一百多斤粉条,前面大杠上坐着我,骑行几十里,转了几个村子,临近中午,父亲驮着剩余的粉条和我去了胡张街上的一家饭铺,好像是叫“供销社食堂”,给我买了一个“火烧馍夹肉”,还有一碗肉丝汤面。“火烧馍”就是炉火烤出来的饼子,夹的肉则是猪头肉了。我站在案板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师傅(和父亲熟识,好像姓柴)把刚出炉的火烧馍用刀轻轻的擭个口子,把猪头肉切成片,满满的填进去,我接过来张口就咬,那个香啊,让我至今难忘。此后几十年,胡张饭铺的“火烧馍夹肉”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附在了我的舌尖,时不时让我咂嘴弄舌思念一番。十年后,我去胡张高中求学,当年的供销社食堂早已停业,街上有了两家个体饭店,一家叫“旺财饭店”,一家好像叫“国栋饭店”,遗憾的是两家饭店虽然都有饼子,却没了“火烧馍夹肉”,偶尔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下个馆子,也只能炒个豆腐或豆芽,就个饼子解解馋。
那年冬天,运城市区解放路上开了家“延安南门坡猪头肉店”。一日,我慕名而至,要了一盘猪头肉,两个饼子。端上桌来,只见猪头肉上撒了一层细细的黄瓜丝,黄瓜丝上浇了几勺米醋调拌的蒜泥汁。一直以来,我吃猪头肉,是很少调拌的,总觉得应“存其本味”,也坚信我的吃法是最正宗,且颇有些古意的,有诗为证:“饮啖猪头肉,长斋不吃素;莫言滋味别,要且少盐醋”。故对这“蒜泥汁米醋拌头肉”的吃法很不以为然,也或许是那天我不太饿,反正吃完觉得很一般。后来有年去延安,便思谋着去品尝一下正宗的延安南门坡猪头肉。古道热肠的出租车司机向我推荐了“老胡家香肉夹饼”,并解释说香肉就是猪头肉,还叮嘱一定要用饼子夹着吃,才能吃出个“味味来”。遵其所嘱,要了一个香肉夹饼,烤得又干又脆的饼子夹上冒着热气的猪头肉,咔嚓一口咬下去,肉圪筋筋的猪头肉裹着浓香的汤汁儿便涌进了嘴里,吧唧吧唧间,清爽可口的黄瓜丝拌着辛辣的蒜汁儿,和着馥郁的肉香味儿一起在舌尖萦绕,让人根本停不下嘴来。
十多年前,我一表哥的孩子在太原工作,谈了个对象,家在武乡。国庆假期,我陪表哥去武乡,上女方家里提亲。中午用餐,上了一盘猪头肉,但见颜色粉白,薄如蝉翼,摆盘有致,煞是精美。夹起一片送入口中,酸滑爽口,肥而不腻,香满齿颊,让我很是惊讶。一直以来,晋东南给我的印象除了小米之外,基本上属于“美食荒漠”,没想到竟有此美味。一问方知,这是长治晋城一带颇有名气的“长子猪头肉”。后来也曾在家尝试着想把猪头肉切的“薄如蝉翼”,却怎么也切不到人家那水平。百度后方知,人家那不是“切”出来的,而是用专用的“和尚帽刀”加上非凡的刀工“片”出来的,属美食与技艺的叠加,不折不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夏县城老电影院十字路口,前几年有个卖四川卤菜的,没有门面,只有一辆加了个顶棚的三轮车。老板是个四川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卤菜却别有风味。尤其猪头肉,酥烂肥嫩,色泽红润,悦目诱人,只需看一眼就让你垂涎欲滴。有年夏天,我吃顺了嘴,三不六九光顾那里,称上半斤猪头肉,配上些豆腐皮香菜花生米,回家来上二两老白干,吧唧一口肉,呲溜一口酒,真叫一个滋润。不料一个夏天下来,体重长了七八斤, 吓得赶紧管住了嘴。
盐湖区芦子沟村有家“刘大行猪头肉”,我偶尔也光顾该店,最爱他家的“烤猪脸”。半个猪脸以炭火烤之,时而武火,时而文火,烤数小时而皮焦肉熟,风味独特,配上一杯冰镇啤酒,更是妙不可言。老板刘文革,不但猪头做得好,且文采斐然,自个儿给自个写传,自诩刘猪头,并张贴于路边墙壁之上:“《史记•刘猪头传》,刘猪头者,芦子沟人也。66年(丙午年)生,逢文化大革命运动,父辈迎合潮流,遂名:文革。善卤猪头,色香味全,人送绰号,刘猪头!”此君以猪头为业、以猪头为名、以猪头为荣的“痴”劲,着实让人佩服。
十多年前,我曾做过一段时期的肉品代理商,芮城的东娃卤肉,夏县的秦晋肉食,禹都的燕燕肉食,都曾是我的客户。他们几家的猪头肉各有特色,做法用料也各有不同,但有一道工序,大家都非常重视,丝毫不敢马虎,那便是火候的掌握。“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祖传几代的东娃一家更是在意火候的把控。东娃卤肉位于鸡鸣一声听三省的芮城县阳城镇上,距运城百十公里。他家的卤肉品种齐全,有猪肉、猪头、猪蹄、猪尾巴、猪肚、猪肠、猪肝、猪肺等等,只要猪身上有的几乎都有,称得上是“卤全猪”。我和东娃是生意伙伴,也得以认识了他的父亲姚义元老先生,每次去阳城,总免不了和老人家交谈一番。老先生是阳城卤肉的非遗传承人,卤肉界的大咖。曾给我讲过他家卤肉的制作工艺,先用老卤腌制、再是旺火煮沸、最后文火来焖,待卤肉在卤汁里浸渍到一定程度,达到了“皮软色鲜、酥烂适口”的标准方可出锅。从锅里捞出来趁热夹个刚出炉的千层饼子,一口下去,满嘴溢香,若再来一碗加了卤汤的焦油葱花酸汤刀削面,解腻更解馋。最让老先生引以为豪的是东娃兄弟俩“兄友弟恭,妯娌和谐”,一家人齐心协力,把个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名扬秦晋。多年前,我因故停了生意,和东娃一家也失去了联系。前些日子,听一位朋友讲,“东娃卤肉”如今已一分为二,一家仍叫“东娃卤肉”,另一家则叫“芮•东娃卤肉”,一字并排,两店紧挨。我听后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但愿兄弟俩能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和睦相处,和气生财,千万莫要辜负了老人的一片苦心。
近年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猪头肉从简单的卤和煮升级为工艺更复杂,用料更讲究的闷猪头、扒猪脸等,红光油润,色泽喜人,并冠之以寓意美好且高大上的菜名,什么“鸿运当头”“半壁江山”“一品红焖”等等,很是气派,大大提升了酒席的档次和颜值。只可惜吃得少,剩得多,大部分倒掉了,让人总感觉有些不是味。窃以为,过分追求精美而偏离了实用的猪头肉,有些本末倒置,还是觉得与花生米饼子为伍的猪头肉似乎才更得我心。
王金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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