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陈记美食征文二等奖作品。
今日春分,晨曦初露,妻子就燃起了柴火锅,红彤彤的火焰,映红了半条巷,开始了枣蛋馍的焙烤。
灶膛里的千年烟火
在家乡,枣蛋馍是祭奠先人的专属物品,依循着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规矩,只可在清明前的半个月烧烤。过了春分这天,便是各家各户陆续上坟之时,而枣蛋馍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烧制了。
近些年来,枣蛋馍作为夏县十大美食,声名远扬,夏县街上专卖枣蛋馍的店应运而生。外地来打尖旅游的人都会买上一些品尝,可又有多少人能知晓它在夏县人心中亘古千年的人文情怀呢?
枣蛋馍的起源可追溯至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晋文公)流亡,介子推追随,割股奉君,后拒赏携母隐居绵山。晋文公为逼其出而放火焚山,介子推母子抱柳而亡。老百姓禁火冷食,并制作食物祭祀,以缅怀介子,即为寒食节,后自唐始,寒食节与清明相融,传承千年。
上坟这天,我们家家户户都要吃冷面,菜也吃得清淡,跟平常的节日不同,没有半点肉香。麦田里多的是上年深秋间种的菠菜,开春菜苗嫩绿,拔了回家摘洗,去街上称二斤黑豆芽,都在滚水里炒一下,面条切成韭菜叶宽,煮熟了捞到凉水里,再控去水分,豆芽菠菜放盐、香油,红辣椒凉拌,盛上半碗面,面上加上菜,往供桌上献了。
再切一碟子豆腐,一苗青葱相拌,喻示着介子一生一清二白,也提醒后代要干干净净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然后全家方可动筷,在粗茶淡饭中品味千年事。
初春尚寒,这份祭奠先祖的传统也从未间断。枣蛋馍,便是在这个传统习俗中成熟起来的、深深刻印着中华民族文化底蕴的特殊食品。时光揉进面团的时光同一种食物,在不同人的手中会呈现不同的味道。烧枣蛋馍,要做得好吃,一是要舍得用料,二就是适宜的烧制方法。我小时候,若条件允许,妈妈会在炉火里烤,有时也直接在柴火里烧,得不停地翻动,以免焦煳。如此烧出来的枣蛋馍,会沾灰,需拍打干净才能入口。因这样烧烤太过麻烦且费时,更多的时候,妈妈把和好的面包上鸡蛋或麻花,用锅蒸就行。
食物匮乏的年景,包着鸡蛋的枣蛋馍,要跟包麻花的搭配着送亲戚。我们也是争着吃包鸡蛋的,目的很明确。如今临近清明,各村里会有专门烧枣蛋馍的,都是用电烤箱,跟做蛋糕那样。一个枣蛋馍收几毛钱烧烤费,但这样烤出来的,远没有火烧的脆香。
妻子在旁人嘴里是个“撂业”的主,这跟她烧枣蛋馍有关,她烧枣蛋馍,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妻子烧的枣蛋馍,入口口感与众不同,与街上卖的也不一样。
别人烧的,放凉了硬邦邦的,咬不动,妻子烧的,就是凉了还是酥软适度,老人都能吃得动,若在烤箱里加热一下,口感跟刚做的一样。
烧枣蛋的面,要提前和好,用保鲜袋覆盖,醒几个小时,面发得软乎乎的。和面时候要打鸡蛋,拌上食用油,掺上炸好的芝麻,放入适量的盐和花椒面,和好的面金灿灿的。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有人跟着妻子学烧枣蛋馍,一样的做法,就是外皮不脆、里面不酥、不嫩,是因为油、芝麻这些佐料用得少。倘若家里留有上年秋天采摘的干花椒叶,更好,味道浓香。
馅里的花生要过油锅,搓皮,然后蜜枣、核桃仁、煮饼、要剁得如豆粒,麻花用擀面杖擀碎,也不能太烂了,这样既有嚼头,也不怕炸破皮。葡萄干,也是必不可少的。枣蛋馍的馅没有局限,香肠拌麻辣串,也是一种别样的味道。
我们成家后,置有一口最大号的铁锅,记得是四五十元买的,花了我五六天的工资,算是家里一件最大件的生活用具,原本是用来蒸馍的,但小家小户的,基本闲置在家里的楼上。前几年,妻子突发奇想,用它来烧枣蛋馍。这也是烧出来的枣蛋馍与众不同的地方,而烧枣蛋馍是很费铁锅的。临近春分,得要提前准备好石子、铁箅、铁锅。
烧枣蛋馍需要如玉米粒大小的石子。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村的人在河道筛沙卖了赚钱,石子随处可见,现在要找半袋子石子,好比淘宝,是很不容易的事。如今要去沙场讨要一些,用过了就攒着,以备来年再用。累年下来,石子被高温炙烤,变得金黄发亮,宛如玉石。石子淘净了,铁箅擦拭干净,支好灶,两个人抬锅放置其上,寻得粘土和成泥,把锅与灶的缝隙弥补严实了,洗净的石子轻轻倒进锅里,然后再放铁箅在石子上,盖好锅盖,点起火来,锅里的石子慢慢地被加热。
烧锅需用硬杂木,像榆木、槐木这类,热量极高。这一过程,约莫得一个多时辰,一大堆木头便光荣献身了。待锅热起来,就可将包好的枣蛋馍置于铁箅之上。这种烧制做法,乃是借锅里的热气直接熥。温度奇高,转眼间,枣蛋馍外围便形成一层酥脆的皮,确保枣蛋馍不会变形。仔细留意它们的颜色变化,及时翻动,如此烧出来的枣蛋馍色度均匀,浅黄发亮,浓香四溢。
在我们这个村子里,仅妻子一人在家里用铁锅烧枣蛋馍。妻子所做的枣蛋馍,一个足能顶街上卖的两个那么大,皮酥馅足,堪称完美。
起初,妻子把锅支在院子里,那闪耀的火焰热腾腾的,浓郁的烧烤香味,越过墙头,被春风肆意送到巷子各处,与广场上玉兰、李子的花香相互纠缠,丝丝绕绕,直往鼻孔里钻,滋润着心脾,引得门口的人纷纷前来观看,品尝自然是免不了的。后来,左邻右舍都把包好的枣蛋馍拿过来烧,甚至有人干脆把食料、面粉一股脑儿拿过来,在我家里完成全部工序,叨扰得家里人休息不成。这般情形,要持续三天之久。
夜深,我们已然入睡,灶里的火却依旧红彤彤的,该烧在继续烧,小院的灯火会一直为他们亮着。这不,今年春天,妻子索性把锅支在了门口,且不说房前屋后来用锅的人,就是来来往往的路人,都要打招呼,尤其是小孩,是必定要送一个的。
春分的这个傍晚,小院门口,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追逐玩闹。干活回来的人看到起灶了,赶忙叮嘱一句,随即匆匆回家去和面。看这架势,估摸这个晚上又得通宵不眠了。
我们家,柴禾都是买的,也不收烤费,妻子究竟图个啥呢?
因为吃的人众多,所以烧得也多。从春分开始,先烧好几箱,给在苏州工作的孩子邮寄。苏州那边没有这种美食,孩子的同事们多少要分一些,所需数量不少。一大家子人,亲戚以及要好的朋友也都要照顾到。到了清明前几天,如果没了,还得重新起火。妻子的枣蛋馍,已然成为这些熟识之人嘴里最挑剔的口味了。
青烟麦浪寄远思
烧枣蛋馍恰逢清明时节,杏白柳长,田里的麦子已然起身,风拂过麦田,宛如湖面泛起的微波。柔软的春风里,与嫩绿的草儿相约,带上枣蛋馍,带上纸花,一同祭奠故去的亲人。给他们报一声平安,祈一份祝福!
一畦一垄的油菜花黄得醉人,垄间小径蜿蜒隐没于绿色、白色、黄色交织的春色里,乡村的阳光就慵懒在麦海……一路上,四围是盎然生气,是点缀在路边的碎花嫩草,是穿行在花间嬉笑的孩童们 ,远处,有三五相约踏青的人们……
到了坟头,清理杂草,插上小旗,家里最小的孩子们,站在坟左右两侧,枣蛋馍从这边滚到那边,滚过的枣蛋分食给家人,以祈祖先的庇佑。哪家有新娶的媳妇了,会带上豆芽、煮面留的面汤,在坟头挖一个浅坑,放入豆芽,淋上面汤,再填埋好,以求后代能生根发芽,家族兴旺。习俗传承了千年,是我们对故去亲人的追思,是对介子的崇敬。
枣蛋馍的起源、制作与祭祀,承载着夏县人对祖辈的敬畏、思念及对传统文化的这份矢志不渝的坚守。在不忘先贤,去粕存真的历程中,中国人不缺的是对生命真源的探索、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普普通通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品,是祖先给予后辈的馈赠,也是中国人骨子里不灭的智慧。
春分至,春光盛。在春风铺开的时节,我们徐徐开启清明的门庭,一同去祭奠祖先。踏青,折柳,咏春,摘一束金黄的油菜花,执一缕青绿的麦苗,插在门扉,春光满院,也把缅怀和感恩放飞在希望的田野上……
武青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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