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不断羊肉泡_河东陈记获奖征文_朱海红

河东陈记美食征文优秀奖作品。

永济的饺子扯面，稷山的麻花饼子，万荣的凉粉饸饹，同在河东这块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的土地上，周围各县都有拿得出手的美食，唯独临猗县充耳不闻。临猗人在感到汗颜的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在十三县市中，临猗县是唯一无山的平川县，过去曾是有名的粮棉大县，被称为山西的乌克兰，临猗县绝对是数千年农耕社会里的翘楚。于是有人这样解释，物以稀为贵，难得到的总是最好的。临猗相比周围县市衣食富足，各种美食丰富多彩，也就无所谓突出，也就无所谓新奇了。想想也颇有道理，饺子扯面麻花饼子凉粉饸饹，哪一样临猗没有？哪一样临猗的比其他县市差呢？只是我们不过不屑于张扬，觉得寻常吃食而已。

这说法总归是一家之言，难以服众。近年来临猗县一些有识之士也在不断推出地方特产美食，孙吉的油面火烧、临晋许庄的粽子、北景景氏庙的花股麻花，
还有传统宴席八大碗，林林总总，不过好像都还在小区域内打转转，名气没有在更广阔的天地撂响。

别人不认可并不影响临猗人对本地美食的热爱。想起上小学时，有次作为学校尖子生代表步行到乡政府所在地的闫家庄中心校参加考试，因为要考一整天，
家人给带了两毛钱。中午时分，我独自坐在街头门店前的台阶上，望着仅有的两家卖吃食的摊位哈喇子流了一地。一家卖火烧，一家卖油糕。两毛钱可以买
两个火烧，也可以买四个油糕，诱惑力不相上下。最终买了油糕，刚吃完就后悔了，根本没吃饱，不如买火烧实在。

困难年代，吃啥都好吃。不过比起羊肉泡，火烧和油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20世纪80年代，记得最早时一碗羊肉泡两毛钱。那时乡镇街上没有饭馆，只有在
赶集时才有各种卖吃食的。火烧凉粉醪糟汤，油糕甑糕澄沙糕，哪样美食都令人垂涎欲滴，但整条街上美食的灵魂和核心还得是羊肉泡。虽说食用的肉类很
多，但羊肉无疑是其中最能激发味蕾的存在。羊大为美，鱼羊为鲜，从古人造字就可见一斑。远远就看见热气蒸腾，走近了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一个硕大的
羊头骨挂在棚前的大海锅上，这是羊肉锅子的标配，也是独有的广告方式。

羊肉泡也叫套饭，当地人的叫法是说到会（集市）上套一碗热锅子。那时的人们普遍手头紧，只有家境好一点的人家才会去吃羊肉泡。人们赶集上会时往往
背一个馍布袋，自给自足。要吃羊肉泡时就会掏出一个馍递给老板，老板将馍掰碎在大碗里，从羊汤锅里舀一勺热汤浇在馍块上，随即又将碗里的汤倒进锅
里，只留馍块在碗里。反复几次后，从盛着热水的盆里捞上羊血，红薯粉条，白豆腐，再反复浇几次热汤，然后从肉盘里抓几片肉放进碗里，最后加上热
汤，放上碧绿的香菜，洁白的葱花，加点红红的羊油辣椒，一碗香味浓郁，美味可口的羊肉泡就做好了。

当地红薯做的粉条晶莹透亮有韧劲，白色的浆水豆腐和红色的羊血豆腐切成长条，滑嫩不腥，羊肉片切得薄如蝉翼，半白半红，白的肉肥而不腻，红的肉瘦
而不柴。红白绿搭配，色香味俱全，看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闻一下更让人食欲大增。吃一口香辣鲜美，神清气爽，再吃一口肠胃暖和，肚里滋润，吃了第
三口头额出汗，浑身舒坦，吃完这一碗，回味无穷，五脏六腑无不妥帖舒适。除了在集市上摆摊，羊肉泡也是乡村唱戏时的标配。在熙来攘往、人头攒动的
戏台下，一口热气蒸腾香气四溢的大海锅自成一道风景线。子女孝敬父母，儿媳孝敬公婆，主人招待远道而来看戏的亲戚，最隆重最体面也最实惠的，莫过
于一碗羊肉泡。

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一个老汉大冬天去赶集，因为要步行很远，所以天不明就背着馍布袋出发了，布袋里装了几个老伴刚蒸的花卷馍。走到一段下
坡路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爬起来发现馍馍全从布袋里掉出去了。天黑看不清，于是就在地上到处摸索。好容易摸到两个，竟然全都冻在地
上，老汉拽起装进布袋继续赶路。到集市上时天还未大亮，只见一家卖羊肉泡的早早开始营业。老汉从馍布袋掏出那两个馍递给老板，老板掰了半天掰不
动，也就不掰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泡端到老汉面前，老汉低头就吃。吃了两口感觉不对劲，就喊老板，怎么碗里的馍不见了。老板用筷子一拨拉，果然碗里
不见一点馍。真是奇怪，老板无奈送了老汉两个火烧。究竟是咋回事呢，原来老汉当时馍掉地上，他黑暗里捡起的不是馍，而是冻硬的牛粪。牛粪浇了热
汤，自然就散开了。我奇怪的不是老汉捡到牛粪，而是父亲讲故事的神情中竟然流露出对老汉白得两个火烧的羡慕。

我小时候吃羊肉泡的次数绝对屈指可数，至今记得的是在乡镇上初中时，有次我和堂哥下了晚自习准备步行回村，走到羊肉锅子前挪不动步子。两人口袋里
总共有一块来钱，而一碗羊肉泡是五毛钱，虽说够用，可总不能全花了，就商量着两人合吃一碗。感觉两人一个碗里吃饭不太雅观，我们就给老板说不要用
大碗，换成两个小碗。老板听了两个半大孩子一番语无伦次的叮咛，似乎迟疑了一下，总算领会了意思，给我俩端上两小碗羊肉泡。虽说碗小了，可是感觉
肉还不少，我俩心里很满意，吃得真叫舒坦，碗都舔得干干净净。吃完付钱时，老板却要收一块钱。我俩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怪一开始没有
给老板讲清楚。早知道小碗和大碗一样的价钱，傻子才用小碗呢。走到路上，看我唉声叹气，堂哥从怀里掏出一个碗，说自己刚才气不过，就偷偷把碗揣怀
里了。

以前的瓷碗样式少，而赛过小孩脑袋的粗瓷大碗似乎是羊肉泡的专属。味道美就算了，还量大管饱，在常年吃不饱肚里缺油水的年代，羊肉泡称得上良心饭
菜。村里有个走村串巷卖水果的小贩，因为个子低，人称低个。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发，一辆加重飞鸽车赛过小货车，满满载着几百斤的水果。低个能言会
道，很会做生意，也挣了不少钱。他每次出去卖水果都会在早上赶到一家饭店吃碗羊肉泡。低个长得胖，饭量尤其大。他自己背的馍布袋，端上来一碗羊肉
泡，泡上一个馍，三口两口吃进肚，再泡上一个馍，喊老板添汤。如此反复，他用一碗羊肉泡的钱就吃了三四碗。低个早上吃了这顿饭，一直叫卖到晚上回
家才吃第二顿饭。

时光一晃而过，如今人到中年，吃过的羊肉泡不计其数。盐湖北相的羊肉胡卜汤浓饼香，底张的羊肉泡汤鲜味美，可都没有家乡的羊肉泡豆腐血块管饱吃得
实在。西安羊肉泡久负盛名，只是粉条换做粉丝，羊油辣椒换做辣酱，不一样的吃法不对味。还有不少地方羊肉泡配的饼子是薄薄的硬面饼子，总不如本地
的火烧绵软吸汁，鲜香可口。小孩爱吃不嫌辣，年轻人爱吃不嫌膻，老人爱吃不嫌腻。一碗羊肉泡，从小吃到老，任何时候想起来都是心头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特色美食扎根在一方土壤中，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汇山川之神韵。家乡这碗地地道道的羊肉泡，传递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承
载着远方游子的乡愁，维系着浓浓的亲情友情，在悠长的时光深处，散发着永远的芬芳。

那天在家乡赶集，路过羊肉泡摊前。只见一个戴着毛线帽，嘴里呼哧呼哧喘粗气的老汉独自坐在棚里的红色矮凳上，棚前一个瘦瘦的老年妇女不断喊他出
来。“医生都说了，你不能吃油腻”。“能吃死”。此刻，在一碗美味可口的羊肉泡面前，生死都看淡，吃完立马就死似乎也值了。

朱海红|文<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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