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届谷雨,暮春悄然而至。校园东侧那一排高大粗壮的白杨树,宛如忠诚的卫士,整齐地排列在教学楼与生活区之间的过道旁,成为校园里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线。它们身姿挺拔,翠叶如孩童手掌般挤挤挨挨,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故事。枝叶间,那一串串绿宝石般的“小葡萄”,孕育着白杨的希望与骄傲。
一夜之间,白杨树上的“小葡萄”悄然变化。谷雨过后,簇簇花苞竞相绽放,无数絮状小白花挣脱束缚,在微风中欢快地飞舞,这便是杨花。它们如同轻盈的精灵,迫不及待地奔赴人间四月天。可惜校园中无柳树,无缘得见柳絮的婀娜。
杨花虽有轻盈之态,却着实有些讨人嫌。它貌不惊人,色彩素淡,还行踪不定。风起时,如漫天飞雪,阻挡视线、弄脏衣衫;风停后,又似积雪般堆积,有碍观瞻。每年四五月杨花纷飞之际,教室和办公室稍不留意关闭门窗,它就会乘虚而入,在室内各个角落聚集,给师生们带来不少麻烦。
出于好奇,查阅《辞源》,却惊讶地发现对“杨花”的解释竟是“柳絮”。这让人大惑不解,如同将“电脑”解释为“黑板”般离谱。再看《辞源》引用庾信《春赋》中“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依然心存疑虑。早春二月,杨树上钻出的褐色“花骨朵”,脱落时并非如诗中所描述的“满路飞”。继续探寻才知,古诗词里的“杨柳”并非杨树和柳树,而专指柳树,且多为垂柳,“杨花”也专指“柳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竟被古人混淆。
在自然界的花卉中,杨花和柳絮都是极为普通、毫不起眼的存在。它们平淡无奇,诞生于春天,却又轻浮命短,还因飞舞扰民,被历代文人墨客赋予了丰富的内涵。“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李白借杨花表达对友人王昌龄的牵挂与思念,那飘落的杨花,就如同他绵绵不绝的情谊。“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韩愈笔下的杨花,不甘寂寞,尽情展示着自己的飘逸与洒脱,在晚春的舞台上绽放独特光彩。“百花长恨风吹落,唯有杨花独爱风。”吴融眼中的杨花超凡脱俗,孤标傲世,不与百花争妍,只在风中追逐自由。“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这些诗句营造出春风拂柳、杨花飘舞的生动画面,让人如临其境。“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煞人。”“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杨花又成为春日送别时的忧伤背景,增添了离别的愁绪。“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杨花逐水流”“狂心未肯沾泥死,犹作轻浮水上萍”则流露出诗人对春光易逝的感慨和对生命起伏的复杂情愫。
对杨花最为钟情的,当属苏东坡。他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堪称经典:“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莺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苏东坡将杨花比作思妇,细腻地刻画了少妇在杨花纷飞时节对远方郎君的思念。杨花似花非花,漂泊无依,正如少妇心中的郎君,行踪不定。杨花最终飘落池水化作浮萍,而心上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怎能不让人黯然神伤,泪洒衣襟。
古人对杨花的理解,感性多于理性。他们将真正的杨树花视若无睹,却赋予“杨花”(柳絮)诸多情感,甚至相信杨花落水会变成浮萍。苏东坡就曾自注:“柳至易成,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在诗词的世界里,杨花成为一个独特的意象,承载着文人墨客的情感与思绪。
从词法角度看,“杨柳”是偏正式同义复合词,侧重于柳。就像“慵懒”“甘甜”等词侧重于后者一样。所以,那些写“杨柳”的诗句,大多是借柳抒情。“柳”与“留”谐音,恰好表达对亲友的眷恋与挽留。《诗经·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恐怕是最早以“杨柳”为意象的经典之作。此后,从北魏胡太后的“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到唐宋诗词名家的诸多作品,“杨柳”这一意象在诗文中屡见不鲜,俯拾皆是。
从科学角度来讲,“杨花”既指初春杨树枝条上俗称“毛毛虫”的花序,也指暮春时节绿叶间绽放的絮状“白花”,它们无蜜腺,依靠风力传播花粉,是风媒花。而“柳絮”是柳属植物的花序,新发时鹅黄色,后长出带茸毛的种子,虽无花被、色彩不鲜明,但有蜜腺,借助昆虫传粉,属于虫媒花。
校园里的白杨树,在融融春色与飒飒春风中,抖动身躯播撒着杨花。距离中考不足两个月了,毕业班的学子们正紧张备考。在这杨花纷飞的时节,愿莘莘学子能体悟到时光的匆匆流逝,珍惜青春年华,争分夺秒,努力求知上进,去迎接生命中热烈奔放的新季节,如同杨花在风中勇敢地飞舞,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br><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