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温公祠的余庆禅院,时光仿佛凝固于佛像的每一寸肌理之间。那些跨越千年的宋代彩塑,以金妆为表,以木骨为魂,是凝固的风,是具象的光,是从北宋延展至今的文化根
系,是匠人、哲人与历史共同编织的叙事之网。
余庆禅院,始建于北宋治平二年(1065年),原为司马光祖茔的香火院,后得神宗敕赐“余庆禅院”之名,取“积善之家庆有余”之意。院中主殿供奉的三尊大佛,中为释迦牟尼佛,左
为药师佛,右为阿弥陀佛,高约三米,两侧十六罗汉环列,皆出自宋人之手。这些佛像的胡须,既非佛陀常见的无相清净之态,亦非西域梵像的卷曲虬髯,而是以柔韧流畅的线条,勾
勒出疏朗垂顺的样貌。
这种形制,恰似司马光所推崇的儒家士大夫风骨——端方中隐含温润,庄重里透出慈悲。宋代佛教造像世俗化的趋势在此显现:佛的胡须被赋予了人间智者的形象,与司马光“靖共
其位”的儒家理想悄然呼应。这一词语出自《诗经·小雅·小明》,原句为“靖共尔位”,意思是要忠诚勤勉地做好本职工作。正如禅院之名“余庆”,胡须的每一根线条,都是善念的延展,是
功德在岁月中的生长,将佛理与儒训编织成一道无声的教化。
宋塑之美,在于“以形写神”。胡须的弧度亦暗藏玄机:主佛的须髯长而齐整,末端微微上翘,象征法相庄严;罗汉的短须或卷或翘,则透出修行者的苦行痕迹。一须一髯,皆是修行
者的岁月年轮,更是匠人对“人间佛陀”的想象——他们或许以司马光这样的士大夫为原型,将“文正”之风凝于刀锋,其根根分明的秩序感,又暗合司马光“克己复礼”的儒家伦理,让胡须
成为连接凡圣的桥梁。历史的分量,亦可藏于一缕须髯的褶皱之中。
余庆禅院历经千年风雨,佛像亦在朝代更迭中几经劫难。金代“夺谥仆碑”时,禅院僧人曾冒死藏匿断碑;明嘉靖年间,寺院被改建祠庙,佛像却奇迹般幸存。那些曾被香火熏染的胡
须,在战火与尘埃中褪去金彩,却愈发显出木胎的本真。
佛的胡须,本是方外之物,却在余庆禅院被赋予了入世的意义。它们不仅是艺术的载体,更是文化的容器——承载着宋代文人“修身齐家”的理想,司马光“忠清粹德”的品格,以及匠
人“以技近道”的追求。
站在这些佛像前,指尖虽不能触及胡须的纹理,目光却可穿越千年:司马光归葬故里时,苏轼挥泪写就的碑文;金代僧人圆珍护碑的虔诚;明清士子在此凭吊时的唏嘘……一切皆如胡须的末梢,在时光的流动中轻轻颤动,却又始终指向同一个归宿——对“善”与“美”的永恒守望。
当阳光穿过禅院的格窗,斑驳的光影落在佛像的面庞上,那些胡须的轮廓便愈发清晰,仿佛司马光仍在涑水河畔执卷沉吟。而佛陀的微笑,正与资治通鉴的家国梦想一同起伏。
古祠肃穆柏森森,圣像庄严意韵沉。
佛面慈容凝善念,虬髯逸态隐禅音。
千秋史笔传公望,一袭袈裟映素心。
静对尘寰兴废事,长髯似诉古今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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