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特别怀念童年的年味儿。
年这个意识,是从我六、七岁时有的。知道过年能穿新衣服,能吃白馍馍,能吃肉,能吃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因为平时吃的都是玉谷面和高梁面一层一层的花卷馍,刚蒸出时吃着还软乎些,待放时间长了就变得梆硬,吃时要用刀切成小方块,放在碗里用开水泡两次才能吃。那味道同白馍不能比,白馍不就菜就能吃下,那种馍香难以形容。玉谷面馍就菜也难下咽,因没有别的只能强吃。肉是除了巷里有红白事,平时是吃不上的,因此老盼望着过年。
记得我七、八岁时过年了,母亲给我换上新衣服,让我同存法哥去夏阳村给姑姑拜年。走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见了姑姑要磕头。并说存法哥知道怎么磕?让我照着样子磕。我俩提上盛馄饨的篮子沿铁路一直往北走,我心里一直想着怎么磕头的事。走了约有十里路,到了一个桥洞前往西下了一个小坡,进了村巷中间就是我姑姑家。进了第一间厦房,刚踏进门槛,见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坐在炕上,手持一带嘴的小壶“咕噜咕噜”地吸着,也不知是什么?存法哥立即跪在炕沿下磕头,並说:“姑!我给你磕头哩!”
姑姑说“起来吧!”
我站在一旁看存法哥磕头,这是我第一次见磕头,姑姑随后说“社别磕了!”
我正发愁怎么磕时,姑姑说不磕了,我就想怎么不让磕了?因那时只有七、八岁,不知道是姑姑见我还小,免了这个环节。她从怀中掏出两张一元钱给了我俩,吃了饭返回的路上,我问存法哥姑姑吸的是什么?他说是水烟袋。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拜年习俗,现在去拜年只是吃一顿饭就回来了。
记得过年前首先准备的是蒸馍馍,要把一年攒的白面全拿来蒸白馍,我们叫疙瘩子。还要捏一种带腿的大馍馍,我们叫馄饨,走亲戚时作为拜年礼。我们家人口多,我母亲就同几个嫂子齐上阵,分工合作。合面,揉疙瘩子,拉风厢,等馍泛好后,由两人抬着草圈(当地用麦杆绑成的蒸笼)上锅,有五六层,都快顶住用蓆搭的顶棚了。风厢发出卟哒卟哒有节奏的响声,一会儿沿草圈四周就冒出热气来。下锅后把蒸笼放到案上摘疙瘩子,迟了就粘在麦杆篦上了。有一次正蒸馍时突然起了火,火苗直扑顶棚,伯父发现后立即用脸盆到瓮里舀水往上泼,火才灭了。我当时一直纳闷,灶火直通坑里,烟从后背墙的烟套排出房外,这火是从哪里着起的?还有一次下锅正在摘馍,眼看着不少白白的疙瘩子就变形缩成一个小面疙瘩。伯父说这是让鬼捏了,是过年老先人来问候了。就泡了一碗馍,上面放了一双筷子,虔诚地说:吃了走吧!家里人坚信这是先人们没吃饭才来捏馍的。其实这应是蒸笼没封闭好走气,火候不到的原因吧!这是过年留在脑海里的深刻记忆。
蒸完了馍,下来就要煮肉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家的大门是个走扇子,没有门楼,安在土墙中,每次开闭都要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进了门紧靠厦房前搭了个简易饭棚,有年腊月二十八、九,我还在上二年级,我家在棚内煮肉。我刚做完作业走到饭棚前,就闻到了一股肉味。大人说一会儿就熟了,你等着吃肉吧!我心想这次可要猛吃一顿了,大人们不停地用筷子扎猪肉,终于可以出锅了。先捞出的是一根猪尾巴,看着那肥嘟嘟的猪尾巴,一年都未吃过肉的我垂涎欲滴。就盛在碗中从大头吃起来,吃到三分之一时,就感到难一下咽,一阵阵油腻味直往嗓子眼涌,就放下再也不吃了。晚上睡到半夜,突然觉得肚子难受,一阵恶心,爬到炕沿吐了一地。这个年一口肉都没吃。煮好的肉放在一个篮子里,吊在最后面一间房的楼梁上,一看见肉就反胃,从此一生都没再吃过猪尾巴。
完后就是自做食品。一是油炸馉。这是我们农家过年特有的面食,即用白面扞的薄面片,用刀划透要做的图案,一般的都是扭丝状,手巧的还能做成鸡或凤凰模样,放在油锅里炸,根据火候捞出,黄澄澄的放在一个大盆里,看着特别有食欲。现在过年杂食盘里已很少见了。二是做点心。母亲那一代人都是烹饪好手,记得有一年在我家南厦里,支上一平底鏊,涂上一层薄薄的花油,下面用树根烧火,把自制的点心一排排放在上面,盖上盖子,一会儿就熟了。刚出锅的点心非常可口,我能连续吃五六块,那种滋味至今还留着味觉记忆。现在民间基本已失传,只有风陵渡的食品加工厂机器流水加工点心,作为一个特产品牌,还有些名气。
到腊月三十,家家都要写对联或者准备对联。我存才哥每年都在院子里摆一张小桌,准备好笔墨砚,应酬拿着红纸来写春联的人,也有会写毛笔字的自已写。大年初一早早起来都贴在大门上,吃过早饭,巷里的成年人相跟着挨门看各家的对联。一是看内容是否有新意,二是看谁家对联字写的好。见到有字写的好的,就问这是谁写的?有一年发现有家下联写成“凯歌陈陈迎新春”,大家都认为是笔下误,把“阵阵”写成“陈陈”了!被笑谈了多年,这是一个小插曲,村民们对过年贴春联是非常器重的,新的一年总要图个喜庆。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还没亮,涧南新堡子的鞭炮声首先响起来,那二踢脚更是响彻大地。一会儿我们巷才开始放炮,吃过早饭东城中巷东头的走锣鼓点“切切!囔囔囔!……”就开始敲起来,年的味道更浓了。
从初二开始,就是拜年走亲戚了。外甥要给舅舅拜年,侄女要给姑姑拜年,媳妇要回娘家拜年。路上大都是男人用自行车载着媳妇,有两个孩子的,前大梁上坐一个,媳妇抱一个,成为当地的一大风景。磕头也就慢慢失传了,各家待客都是最好的招待。先上杂食盘,里边放有点心、炸馉、核桃、柿饼、花生。再沏上一壶茶,边吃边聊,其乐融融。特别好客的见客人不好意思吃,就将点心捏破硬塞到客人手里,这下你不吃都不行了。吃饭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八碗一盘子,即用一个大方盘,中间是一盘瘦肉,两边放两碗热粉条,另两边放两碗凉石花菜,盘四角是冬瓜豆腐熬菜,上面放二三片五花肉。这是我们当年最好的招待,那瘦肉的味道,那浓香的粉条,用筷子都挑不起,必须用手捧住。那用芥末油调后的石花菜,吃一口上一次楼(我们把呛鼻子叫上楼),眼泪直流但还是想吃。那冬瓜熬菜的味道饭店里是吃不出的。其实大人们是舍不得吃那几片肉的,都是小孩子吃。记得我姐每年来拜年,母亲都用筷子把剩余的肉片夹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等下一次招待客人再放在上面。我从参军入伍到在外工作,每年回家,杂食盘这个待客习俗还保留着,但八碗一盘子再也不见了。看来新的生活方式必将代替旧的方式。我小时候过年从来没吃过饺子,现在大年初一都要吃饺子,这都是我民族的风俗习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达到了,但还是想吃那八碗一盘子。
过年的又一看点,是小孩子们学骑自行车,正月十五前,巷东头打麦场里人头攒动,穿着花花绿绿的孩子们,有哥哥扶车弟妹学的,有大人扶孩子学的。也有骑不上用腿跨的,那是年令太小,腿够不着脚踏子,右腿从大梁下跨过去蹬半圈。我是一九六七年过年学骑自行车的,当时伯父有一辆旧弯梁自行车,虽然很破旧,他年令大了,以此代步。我见他不骑时,就推着出去学骑,刚开始由存法哥扶住衣架,但还是往一边倒,他说车头往那边倒,你就趁势往那边拐,这样就慢慢学会了,就整天绕着麦场骑。骑饿了,我知道煮好的肉在最后那间房子里,就去篮子里取一块。柜里有疙瘩子,馍夹肉吃了后继续练车。自行车在当时农村是最先进的交通工具,没有自行车的确很不方便。现在早已被摩托、三轮车、小汽车代替。自行车作为一个时代的缩影已载入史册。
作者简介:刘存社,一九五五年十二月生,山西芮城县人,毕业于山西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从军十载,后一直从事宣传、组织、人口计生卫生工作。现已退休,喜爱写作,在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散文数十篇。<br>标题 : 远去的年味儿(上)_散文_刘存社<br>发布位置 : <br>联系人:啊歪歪哈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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