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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走舅厦 散文 李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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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4-1-30 09:25: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时候看到同龄人去舅厦非常羡慕,向往他们去舅厦时那种快乐热闹和回来时的愉悦心情。我问母亲:小朋友都走舅厦玩,我怎么就没去过舅厦?母亲说舅厦在河南,路途远不方便。我心想父母什么时候也能带我去舅厦转一转。

七岁左右,我终于实现自己的意愿,正是那次走舅厦的经历在我童年心灵上烙下深刻印记,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洗礼,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1958年,父母要同时外出,把我一人留置在家不放心,便商量把我送往舅厦,有大人照顾,他们在外工作也安心。记得正月十五过后,天乍暖还寒,听说走舅厦,天不亮我就起床,把母亲准备路上吃的白馍布袋早早挂在身上,随时准备出发。母亲笑着说:你势乍(不安定)那么干啥,先吃饭,路上可没有饭吃。说着端一碗面汤煮馍给我,我心不在焉,胡乱刨了几口,就到门口等父亲推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母亲背着行李,手挎包袱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父亲抬起长腿从中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车子向前冲去。家离董村火车站约二十里路,那时人们出行是看时辰估算时间,父亲载着我娘俩怕迟了赶不上火车,不遗余力加快蹬车速度。自行车在土路上奔跑,看不见的坑洼随时弹起落下,我坐在大梁上不舒服,回头想和父亲说声,不经意间看到汗水从父亲脸上流下,滴在我的衣服上,便伸手帮父亲抹了抹汗珠子。父亲很享受我这小动作,用满足的眼神看着我笑了。

父亲为我们买好车票,送到车站口,告诉我出门在外要小心听话,不要随便乱跑,不要惹舅厦人生气,再三嘱咐后才恋恋不舍离开。看到父亲转身的背影,我有些不舍,心情忽然有点低落,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这一瞬间的低落情绪被迫切要走舅厦的欢快心冲淡。

远处传来阵阵汽笛声,浓浓的黑烟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响声,由远而近缓缓驶进车站,像爬行的长虫慢慢停靠站台。车头拉动一节节绿色车皮,一眼望不到尽头,看去十分壮观。我第一次看到火车,被它拖拉了这么多的车厢惊呆了,细看时被母亲拽上了火车。母亲忙着找座位放行李,我却爬到车窗口往外看。一晃而过的田野、树木、山川与河流,又时进时出的山洞隧道,时而停靠不同建筑的车站,不同服装的人群,让我眼花缭乱。我心无旁骛地关注窗外,车到终点站也不知道。母亲迅速拿起行李抓紧我,随着争先恐后的人群涌出站口。

我认不清方向,东瞅瞅西望望,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母亲回头喊我,要快跑赶往河口坐渡船。我稀里糊涂拽着母亲的衣服,随着潮水般的人流向坡下跑去。人群中响起喇叭声,一辆站满行人的卡车不停地按着喇叭叫人群让路,然而,奔跑的群体在人车混杂的道路上谁也不礼让,司机只好跟在人身后穿插前行。我拽拽母亲的衣襟说:咱们也坐车吧!母亲摇摇头说: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很多,能省就省,没必要花那冤枉钱,两条腿跑快点就行。母亲拉紧我,迈开她那缠过又放开的萝卜脚,专注着赶路的速度,我却望着当地叫卖的小吃,不由得舔了舔嘴巴,不情不愿地跟着跑。

紧赶慢赶到渡口,要上船的人已排成长龙,我们错过了第一艘渡船,有幸被划入第二艘渡船的后十名内。河岸与船之间搭一条一丈有余的木板,板面宽不足三尺,下面是流动的黄河水,水面荡起丝丝涟漪。我见水波就晕,不敢迈步向前,母亲背好行李,把包袱绑在腰间,双手牵着我一步一步挪过板桥,下到了船舱底。船能载六十人左右,先上船的人已占据有利位置,后来者只能往中间挤,中间无抓手也无靠板,只能相互拥挤而立。母亲把行李放至脚下,双手紧紧地护住我,让我靠住她身体尽量站直站稳。船上四周站立着手持长竿的船工,大声呼喊“开船啦”。艄公吆喝声起,黄河号子开唱,船工不停跑动交换位置,轻松和谐愉快。我晕水又晕船,意识逐渐模糊,靠在母亲身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发现船舱内静悄悄,人们满脸严肃不说一句话。船上也没有热闹喧哗声,我抬头想问话,母亲使个眼色,弯腰对准我耳朵低声道:宁宁哩,不准说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低头不语,漫长的宁静让人窒息、恐慌。随着时间流逝,船工开始跑动,号子随声而起,舱内恢复话语,气氛慢慢热络起来。母亲见我茫然,小声告诉我,刚才船在水中遇上漩涡船身打转,大家心中害怕不敢乱言,怕说了忌讳语言受谴责,因此安静下来观察变化。还说只要船工高声喊唱、互开玩笑,船就行驶在安全之中了。出现船工沉默不语,船在行驶中可能遇上麻烦或危险,船上的人要保持沉静,千万不能乱喊乱叫、扰乱人心。母亲的叙述使我第一次知道死亡对生命的威胁,生死一瞬间,危险就在身边。所幸我们一船人有惊无险,顺利渡到岸边。

下了船,母亲买了两碗白开水,说饿了吧,喝点水吃口馍,趁早赶路。我还没调整好心态,她又督促我手脚麻利点,到潼关火车站还有小十里,全是上坡路,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坐上这趟火车就安全到达灵宝了。我望着爬行的大卡车发呆,母亲说别望啦,我们抓紧时间赶路。母亲的意志和决心如此坚强,想坐汽车的希望落空,走舅厦的激情也随之淡化。我走累了,也认怂了,却不敢停下步伐,默默随母亲身后,无奈地往前行。第一次过潼关,睁眼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记住快走,快跑,快赶路。

后来我才知道潼关到灵宝有三趟车次,母亲之所以选择这趟列车,是因为这趟车大小站都要停靠,运行慢票价低。还有一个原因是这趟车到达灵宝天刚亮,上车后能睡觉休息,能省去住旅社的费用。贫穷限制人享受生活的权利和思维,却开拓了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和精打细算的智商,母亲用省出来的钱为舅厦人买了礼品。

在灵宝火车站,母亲买了两小碗玉米糁,这是两天来我娘俩吃的第一顿热乎乎的汤饭,金黄色的玉米糁软糯可口,喝到嘴里味浓口香,直到现在想起还回味无穷。母亲说还有四十多里山路要走,我很听话,吃饱喝足,增强体力,以减轻对母亲行走的拖累。对走舅厦的想法已没了兴趣,只有行程和好奇。东方露出鱼肚白,我和母亲开始当天的行程。初春雨水少,气候干燥,寒风散去,天空碧蓝,空气清新,万里无云,视野开阔,举目远眺发现了奇观:说是山脉没有石头,是土壤又不长树木,沟壑纵横,芳草萋萋,一片荒野,一种凄凉,第一印象是穷乡僻壤。母亲说那不叫山,叫塬。这塬上的人生活艰难,吃水特困难,滴水贵如油。吃水要从沟底往塬上挑,吃完饭洗锅水要喂牲口,洗脸水用后洗衣服,沉淀后再喂猪,一滴水都不外流。母亲的话很快得以印证。

娘俩顺着羊肠小道,翻过一道道土岭,越过一条条干沟,转过一弯又一弯都不见人烟。看上近走起远是山塬上的典型特征。春阳毒如火,酷热晒人蔫,热浪烤得我口干舌燥只想喝水,一步也不想挪动。母亲劝我先忍一时,说前面坡上有人家,她去讨点水。听说有水喝,我咬牙随母亲进庄。一碗水难倒母亲,她进东家出西家,又是作揖又是说好话,半晌才讨回一碗水,我一口气饮完仍然觉得渴。回头想起问母亲喝了没有,母亲说今天遇上好人啦,让她也喝了一碗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荒山野岭无物可取,母亲拿出两个白馍回赠给好心人家,以报两碗水之恩。

太阳偏西时我们走到一个土岭顶,母亲指向前方的另一个岭头说那就是舅厦。我顺着母亲手指望去,贫瘠的土塬仿佛一幅失去色彩的画,只有苍茫的土色和枯草,没有想象中的生机和希望。我悲从中来,一屁股蹲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我随娘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旅途颠簸,渴望的舅厦和想象中天壤之别,其落差之大,一路走来虽有思想准备,还是大大超乎想象。我从心底深处排斥这样的生存环境,也为母亲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感到遗憾。

在这种环境中我生活了半年。见到父亲时,我不顾一切扑向他怀里。舅厦人对我再好也不是家,我想平坦的家、宽敞的巷道、勤劳的母亲、同龄的玩伴。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六十多年间,祖国发展一日千里,铁路公路高速路,纵成方格横成网。现如今,陌南至灵宝,黄河搭彩虹,金桥架南北,一座联心桥,天险变通途,晋豫通两省兴,早起山西晚归晋,亲戚来往一日还。这样的巨变,60多年前,谁能想得到?赶上这样的好时代,是我们这几代人的幸运。惟愿我们的国家更加繁荣富强,中华民族永远屹立在世界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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