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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一次寄怀深远的龙山之行 王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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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3-11-2 08: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曾经一度,我常在家乡的中条山上穿涧越岭,徒步散行。一日,我登到一处叫作“麻坪”的高台,它位于凤翅山山腰,人立于其上,并无逼仄压抑之感,而是觉得背可倚赖,目可远观,安然而恬然。几间年代久远的窑洞,现住着放羊人;不规则的田畴,力所能及地长着适合的庄稼,算起来也有几十亩。凤翅山张足了膀臂,宽厚而有力,它是麻坪温暖的避风港。坪下有一村庄,叫南窑上,再往北,举目望去,秋天的原野果实累累,像一份厚重的表白,或在枝头,或在土里,每一种形式都是沉甸甸的承诺。

南窑上村出过两位名人,一位是麻秉彝,金熙宗皇统九年(1149)进士,官至兵部侍郎,他为家乡的昭佑庙写过《积仁侯昭佑庙记》,有《题广胜寺》一诗流传于世。另一位是麻秉彝之孙麻革,金元时期重要的文学家。他一生游历内乡、居延、浑源、平阳等地,后归隐王官谷,教授而终,号贻溪先生。“己亥夏,麻革赴试武乡,及秋归,道浑水,访刘祁于浑源”,登龙山,作游记,是为《游龙山记》。

我无从得知“麻坪”的名字,是否和麻姓家族有关,但我因感麻坪之特别,而喜读麻革的诗文,继而又从他的文字中,感受到《游龙山记》之特别,于是便对龙山也充满了向往。“十一”期间,我前往浑源,在当地文联主席杨新儒和文化学者张富、李向奎老师的帮助下,登上了龙山,领略了龙山。回来之后,我重读《游龙山记》,更加明白这篇文章所蕴含的丰富内涵。

《游龙山记》对浑源龙山作了详尽的描述,对好友相邀携行的情景作了充分的描写,溢于言表的赞誉之辞,按捺不住的欣喜之情,深挚复杂的沉思之意,尽在其中。

麻革幼年在家乡度过一段相对宽裕平和的生活,家学深厚的他在思想和性情上也受到很好的熏陶。但随着朝代鼎革、战乱频仍,麻革离开了家乡,辗转于晋、豫、塞外、朔北等地,内心充满了国破家亡、命途多舛的沉痛与无奈。加之元代轻视科举,像麻革这样的读书人,深受打压,入仕无门,长期沉沦,即便满腹经纶,也难以“兼济天下”。然而患难见真情,麻革与同时期的诸多文人相交甚笃,情深义重。在他留存下来的三十余首诗作中,有二十七首写的是和朋友相关的送别、赠答、祝寿、悼怀等内容。其中既有感人肺腑之句,如《寄杜仲梁》“芳草春风千里梦,青灯夜雨两相心”;也有友人志同之慨,如《赠王明伯》“好贤明达事,独喜与君同”;还有离别祝福之语,如《短歌行送秦人薛微之赴中书》“望君青云端,何恤远离别”。

《游龙山记》作为一篇游记,看似写景居多,赏乐为主,但其重心却在友人、在友情。文中先说“吾友浑源刘京叔尝以诗来,盛称其乡泉石林麓之胜”;后作者路过浑源,拜访魏璠,魏公对他说:“惟龙山为决胜,姑缺,兹以须诸文士同之,子幸来,殊可喜。”大家皆为志趣相投、喜乐山水之人,宾友同登山,不亦乐乎。行至佳境,见“阴木荫其颠,幽草缭其趾。宾欲休,咸曰:‘莫此地为宜。’”于是“瀹觞以进”,记于石而去。行至大云寺,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大家来到文殊岩下,继续“置酒小酌”,此时清风明月,万籁有声,“客皆悚视寂听,觉境愈清、思愈远。已而相与言曰,世其有乐乎此者与?酒醺,谈辩蜂起,各主其家山为胜。如郭主太华,刘主兹,余主王官五老,更嘲迭难不少屈。玉峰坐上坐,亦怡然一笑……至二鼓,乃归卧东轩”。这是一幅月夜饮酒畅聊图,其醉酣然,其趣盎然,其情盛然。第二天醒来,宾友再次来此岩下,“各有诗识于石”,才算兴尽。下山之后,作者夜里“卧念兹游之富”,意犹未尽,暗许“异时当同二三友,幅巾藜杖,于于而行,遇佳处辄留,更以笔札自随,随得随记,庶几兹山之仿佛云”。

龙山一行,是麻革和朋友们的一场桃源之旅,他们相约而登山,大约两天的时间里,遇美则共赏,历险则同担,把酒而言欢,兴至而赋诗。麻革之所以对龙山这样流连忘返,是因为这趟旅行是对他颠沛流离生活的短暂治愈,是对他孤独无望人生的温暖慰藉。

迭代中的慰藉固然很可贵,动荡中的郊游暂且能忘忧,但麻革作为多年漂泊困苦之人,又怎能在此情此景之下,不想念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不虑及现实的哀伤和无力呢?麻革的家乡也有山,是为王官、五老,所以他一开始就写“余生中条王官、五老之下”。《游龙山记》洋溢着浓烈的对龙山的喜爱之情,但他依然在大家争论哪里的山最好时,毫不犹豫地说:“王官、五老。”结尾处,麻革再次点到家乡之山特点——“巧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是陶渊明的诗句,但用来形容麻革也极为合适。他在《阻雪华下》中也说自己“爱山久成癖,得山真隽永”;《河汾诸老诗集》收其诗三十五首,几乎每一首都写到了山;《游龙山记》开篇就说自己“诸峰固已厌登,饱经穷极幽深矣”。山在麻革的诗文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和象征。龙山之胜,作者深以为然,但他心心念念想说却没能说出家国之忧、山乡之思。

《游龙山记》中,麻革未能说出的爱与痛、哀与伤,在他的诗句中全都说出来了。《上云内帅贾君》中,他写:“去国心将折,怀人首独搔。身如伏枥骥,情似失林猱。”《卢山兵后得房希白书知弟谦消息》中,他写:“梦中亦觉长安远,回首关河泪满巾。”《过陕》中,他写:“豺狼满地荆榛合,目断中条是故丘。”《秋夜感怀》中,他写:“老境欢娱少,愁怀感叹长。世途多险阻,归兴渺苍茫。”《云中夜雨》中,他写:“病卧秋风里,愁吟夜雨边。明朝谁裹饭,万一使君怜。”当我读到这些忧国忧民叹息长、贫老无助客他乡的诗句时,心中总是充满深深的怜伤,所以我看《游龙山记》,不免想到作者欢娱之下的底色,是如何的荒芜和凄凉。龙山真的是太好了,好到麻革可以认此山为故丘,认新朋为旧亲,写下这样一篇诗意绵长的佳作。

《游龙山记》读来,语出自然,清新隽永,面对龙山之景,作者没有太多主观化的自我投射,反倒是能够根据景色的迷人和新奇,慢慢欣赏,倾心感受。下山后,作者仍觉意无穷,希望再有一次机会,能够“尽发山水之秘”。这样的结尾,就如同陶渊明的“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游龙山记》除了表现儒家的进取和合群,其实也表达出遁世和习隐的念头。这种想法,并非对时代的不满和逃避,更多的是当时的性理思想使然。“性理”即心性之学,也就是当时社会上蔚然成风的理学。麻革“家世重儒风”,后来结交的朋友也都是理学造诣深厚之人,以修身养性为旨的“性理”思想,影响着麻革和他的朋友。

他们多选择“乐道不仕”,但并非求长生,也不是惧担当,而是归乡沉潜,退隐习理。比如刘祁“著书入理奥,得句穷天机”,乔子春“守身为大节,寡欲是全功”。麻革诗中,多次表现这种性理和退隐思想,如《守约斋为吕仲和作》“吾门有圣学,观心乃其师”;《题李氏寓酒轩》“安得园绮遇,携我入山去”;《赠刘伯威》“平生湖海志,未用哭穷途”等。麻革的一生,先是与友隐内乡山中,“日以作诗为业”,后最终选择归隐家乡王官谷,“教授而终”,麻革从群友共隐到一人独修,其龙山之行,或者说刘祁、魏璠等人的影响,许是他这一转变中的重要因素。

今天的龙山,还未完全开发,因此我们上山颇费了一些周折。但恰是这种周折,更让我体会到麻革他们登山时的险与奇,喜与惜。我和几位老师,怀着共同的文学朝圣之心走向龙山、攀登龙山,而七百年前,麻革在刘祁的推荐、魏璠的邀请下终于登上龙山,那份知己之情、山水之志,我们和他们,应该是一样的。

是的,我们都走在一条寄怀深远的文学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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