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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跟着父亲卖辣椒 李水仙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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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3-9-5 10: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地的辣椒生意不好做,一九九〇年二月,父亲不知从何处听闻河南登封那里的辣椒价钱高,他兴冲冲地告诉我母亲,他要带些辣椒在那边探探路,价钱要好,辣椒生意还能干。

家里是一九八八年开始做辣椒生意的,附近乡亲责任田里种的红辣椒留过自家用度,多余的拿筐子盛了不问多少送到家里来。父亲按三到五六毛的市价来收购,再加工成两类辣椒面,细的细如面粉,粗的粉碎了如差不多大的糁子,看得见辣椒的籽粒,红白事过事人家常取这样的粗辣子油泼了,就着热软馍,大增食欲。菜饭离不开醋的,油辣子里续些家酿的粮食醋或米醋,享飧了辣子的美,也享飧了醋的美。要说醋是我们这里饭菜的第一益友,无辣不欢也堪称得上家乡人们的重口味!他们乐此不疲地使用辣椒调制各种生菜,抑或炒菜煮菜,痴迷痴恋不在话下。我们村庄有位壮汉,地里摘辣椒时有人和他赌吃地里的红辣椒,空口咔嚓咔嚓吃下去几十个,像吃炒豆子。有次过事,别人又和他赌,他空口竟然吃下满海碗的油泼辣子,硬气地赢了盒输家没把子的烟。父亲萌生做辣椒生意,不是凭空胡乱想出来的,是长期观察市场需求得来的,他总想改变家里的经济情况,逮着挣钱机会,也敢大胆尝试。父亲看好辣椒,因此家里挨村的自留地不再种粮食作物,几乎全种了辣椒。

母亲则把收购的辣椒晾晒在院子里和麦场子里,晒得干燥透顶,方收进一个个编织袋,摞起堆放在饭厦和家里防雨防潮的空地方。有了辣椒生意,父亲把自己后冬天和春季无事可干的日子排得满满当当。那时通往县城的柏油路和各乡镇的坑洼土路上都留下父亲自行车车轮滚动热闹的吱扭声,父亲车后倚架两边一定挂着两袋鼓鼓囊囊不同的辣椒。他跟集赶会,不是奔走于县城的集市,就是奔走于各乡镇的集会。倒腾辣椒生意,父亲做得风生水起,暂且改变了家里困囧的面貌。

是生意,便有竞争。邻村两户人家也看上父亲倒腾辣椒的生意,干上辣椒买卖,像父亲一样大量收购,收购的辣椒也销往本地市场。父亲看出形势不好,说家门口鸡屁股大点地方,三户卖辣椒的,辣椒不能干了!一九八九年夏秋季,父亲不再收购,还让母亲做了多个花椒布包放进干辣椒的编织袋防蛀虫,一方面多处找路子,只想尽快出脱完家里囤积的辣椒。母亲每天和我忙着把家里粉好的辣椒装进一斤或者二斤的塑料袋,把口子摁在钢锯条上对着煤油灯封结实。为了保存做好的辣椒成品,父母绞尽脑汁,觉得瓷瓮不错,家里圪台上的两口瓷瓮里便挤满了成品辣椒。

父亲要去河南登封卖辣椒。想着要到电影《少林寺》取景的地方去,少女天马行空的幻想跟着出来,我便央求父亲带我去。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父亲起先不同意,说带个女娃出门不方便,但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下来。

出门前,父亲把两编织袋的辣椒缚在一个折叠的两轮铁轱辘车子上,上面压只绿色大提包,提包里也是成品的辣椒,货物高过了铁轱辘车子的拉手。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赶到五里外的侯村等来去三门峡的公共汽车。售票员起了父亲和我两人的票,看我们所带货物数量高度,又说超载要多收,父亲费了不少口舌,还是多掏了几块钱的车费。

到了茅津渡,已是午间。第一次看见了孕育中华文明的母亲河——黄河,它从书本描述的文字里活脱脱地走出。此刻,渡口河面平静,黄如泥汤。大型轮渡正从对岸突突地过来,停稳后,排在我们前面的一辆辆货车开上轮渡,我们的公共汽车也上了轮渡。坐着公共汽车坐在这样的大舶船上,心飘了起来,不由攥紧身旁的辣椒袋,直到公共汽车重新拐上渡口南岸崎岖的山路,自己方才放开手来。可惜耳朵捕捉到人的说话声音好像很吃力很遥远的样子,颠簸的车子几乎震聋了自己。还好,父亲有言在先,要是辣椒出手利索,带我去逛少林寺。有期盼支撑,距离目的地每近一步,幻想的美好又蹿升一截。

公共汽车到达三门峡汽车站,父亲和我换乘了去洛阳的公共汽车,到洛阳又坐上了去登封的公共汽车。父亲过会儿问我饿不饿,我摇摇头,肚子咕噜咕噜空响着,嘴巴却硬是吃不下东西,左肩布包里挎着母亲烙的油旋馍和煮的几只熟鸡蛋。父亲胃口不好,半路进了点油旋馍,干得难以下咽,又掏出葡萄糖水瓶里装的开水灌下。父亲说到了登封咱好好吃顿热乎饭。

到了登封,天刚擦黑,公共汽车停的车站好像是登封东站。下了车子,车站上喊住旅社拉客的男女有不少,父亲和我跟着一位中年妇女到了一处招待所,拿出村上开的证明登记了。妇女说女娃有身份证吗?父亲说没有。妇女就说给你们开两间客房。父亲着急地说我们是父女,将就一夜,开一间客房就行。叨会嘴,妇女最终开了一间客房。放好货,带了门,父亲和我外出去吃饭。在招待所边上一家面食馆里,父亲点了两小碗牛肉拉面。父亲问我吃菜不,我又摇摇头。两小碗牛肉拉面上来,汤汤水水一大碗,像只小盆子。由于过度饥饿,父亲和我低头专心吃饭,吃来吃去两人仅仅吃下去半碗。父亲说若知河南小碗面这么大,一碗分作两碗就够我们父女俩的饭食了,不用破费多余一碗的面钱。再次回到招待所,要接热水洗脚,妇女说没有,麻烦,要烧,我们便和衣囫囵躺下。父亲睡靠窗的床铺,我睡靠门的床铺,很久方才传来父亲打鼾的声响。换了新地方,自己辗转到半夜才有点迷瞪,感觉窗上有块漏风的玻璃框不断往屋间倒灌着春夜的寒气,招待所的薄褥子袼人,不厚的被子裹紧了还是挡不住身上的寒冷,让人无法睡实。不到五点起床,父亲也起来了,说,天明处理了手上辣椒,我们今天就走,要是今天走不了,也得换个地方住。

摊子上吃过早点,等街上水产店门打开,父亲和我一家家走进去推销我们的辣椒。有摆手不要的,有要的出的价钱比我们当地辣椒还贱两毛。父亲说能卖吗?远远来了,不胜我们那边,不行带回去。到了,父亲还是忍痛处理了大部分辣椒,他说:“货在街头死,得赶出咱的路费开销来!”下午我们带着绿行李包里的成品辣椒离开登封城,父亲说啥都不卖了!我们的心情坏到极点,游览少林寺也化为了泡影!回转到洛阳站,天完全黑下,父亲和我在车站候车室将就一夜。翌日,又赶了大半天的车。回家后,父亲绝口不提辣椒的事,我们一家都不往外乱说。到河南卖辣椒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我出远门。那年农历十月初七,六十七岁的父亲被胃癌夺走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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