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_袁省梅

老村长董大中听说是老虎惹得鬼子疯狗一样扑向羊凹岭时，气得跳脚吼，要早知道，我就给他拦下了。

    是昨晚半夜吧，天黑得锅底般，羊凹岭还在安静地沉睡中。董大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是想起春上了，地里的活儿多，锄草、翻地、浇水、撒粪，一样一样都得撵着干。日子不太平，鬼子就在县城外扎着，可不管怎样，地能撂荒不种？不种，吃啥？一村老小好几百口啊。还有在一次打埋伏时受了伤的老陈，董大中叫藏在西沟养伤。要是鬼子发现了，咋给上级交代。董大中翻身坐起，抓过烟布袋和旱烟锅子，挖了一锅子烟，噌地打着火镰。倏地，黑里生了一团小的红光，光里是一张忧愁的面孔。董大中狠狠地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团白雾时，听见邻居家的狗汪汪地咬得欢。他心里一惊，撩开布帘子，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忙忙从门前走过去了。

    董大中哪里能想到那是老虎。

    董大中更想不到老虎半夜进城寻他的马去了！

    还是一个月前，鬼子开着车浩浩荡荡地进了村，把村里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大牲口都牵走了。四邻八乡的大牲口和马车鬼子抢了好多，还带走了好多人。后来，董大中才知道鬼子押走的人和牲口是去修碉堡的。鬼子一走，董大中叫大家先不要哭骂，赶紧把粮食藏到岭上的窑洞里，经了一冬，到了春上，家家户户的粮食本就剩不多，不能叫鬼子抢了。

    老虎却不干。

    老虎咽不下这口气啊。一辈子了，老虎在啥事上受过屈吃过亏呢。乡里流传着一句俗语：老虎行事，不吃亏。确实，在老虎的眼里，就是一根柴禾棒，他也不让人。就是跟人说话，也梗着脖子瞪着牛卵大的眼跟你吵，占了便宜才罢休。你能吵过他还是能打过他呢？都不行。他嗓门大，个子不高吧，却壮实，力气大，能把一头牛扛在肩上转一圈。有一年，他偷了邻村一根房梁到集上卖，被人撵上时，他瞪着眼睛说是捡的，还耍赖说上面没名没姓，咋说是你的。那家人知道老虎赖皮了，却害怕他动手，忍着一肚子气，给老虎说了无数的好话，又割了二斤猪肉算是感谢，才把房梁要回来。村人们都不多跟老虎来往，他们认为老虎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这次，老虎眼睁睁看着马被鬼子牵走，没办法，鬼子手上端着枪，枪上明晃晃的刺刀直戳戳地对着他心口。老虎的脸黑青了，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噗地吐出一口红红白白的血水，跳脚吼骂，你个狗日的等着。

    等什么呢？

    老虎去鬼子的大营里偷他的马，而且是，偷出来了！

    老虎是白天替换下给工地送石头的人混进去的。半夜，天黑得锅底样，鬼子修碉堡的工地上，两个巡逻兵困得抱着枪坐在地上打瞌睡，探照灯鬼眼一样明晃晃地照来照去。老虎钻进马棚牵出自己的马，对着马耳朵悄悄地嘱咐别吭声。他瞅准探照灯晃过去后，翻身上马，腿一夹，马嗖地箭般射出了工地。老虎骑着马一路向羊凹岭飞奔。回到村里，却不见一个人，顺手抄起一把镰刀，打马跑到了西沟。

    东沟壁上三个窑洞，西沟壁上三个，是董大中带人挖了专门用来避难的。窑洞挂在山梁半壁上，隐蔽在蒿草灌木丛中，又有好多的大树遮盖，外人不知道，根本看不出。董大中指挥大家隐藏时，心里佩服老虎的胆大，又担心不吃亏的他要是得了鬼子的好处，把老陈给供了出去，把西沟的窑洞给供了出去，全村人就完蛋了。人们刚藏好，枪炮声远远地响了起来。董大中吩咐年轻力壮的躲在洞口，把锄头镰刀长刀短棍的都放在手边，鬼子一旦攀爬上来到了洞口，上一个砍一个，上一对砍一双。

    马的嘶鸣声响起时，董大中从草隙看见了老虎。老虎骑着他的枣红马，竟然向沟里跑了过来。一时半刻的，鬼子的**在沟崖上炸了开来。

    妈的老虎，真把鬼子引来了啊。董大中盯着沟底，把手里的斧头攥得紧紧的。

    老虎没想到鬼子发现得这么快，竟然是，追了过来。他提着镰刀骑着马在沟里转了一圈，两腿一夹马肚子，吼了一声，小鬼子，老子跟你拼了。枣红马一道闪电般冲向鬼子，老虎猫着腰躲着**，手上的镰刀就伸向一个鬼子的头，旋即，又一个鬼子的头滚到了地上。沟里的枪声哑默了。老虎骑在马上吼道，羊凹岭的老少爷们，以前老虎有对不起的地方，你们多担待了，老虎再浑，也不能把马给鬼用不能叫鬼祸害咱羊凹岭……倏地，老虎打马飞跑了出去，枪炮声也渐渐的远了。董大中真想冲出去跟老虎一起砍杀鬼子，可是不能，这里有全村老少二百多口，还有老陈。

    出了西沟，老虎就往凤凰岭上跑去。他心说我就是跑不过你个小鬼子，也不能让你在羊凹岭祸害呀。他骑着马，一直的，往凤凰岭上跑。

    一时间，董大中听见枪声在凤凰岭那边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