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斌:醋

我自小吃的柿子醋，都是自家酿制。做酸汤面，非柿子醋不香。

    阴历八月十五前后，是柿子成熟的季节，挑出成熟泛黄而又坚硬端正的柿子做柿饼，余下的无论硬软，一律放进一个大缸里，等着自动发酵，酿醋。到了冬季，将初经发酵的柿子用醋拐捣烂，盛进几个大陶瓷盆中，搬到热炕上，盖上盖子，再用厚厚的棉巾捂起来，进行后期发酵。一个冬天里，屋子里就充满了醋酸的味道。最后像榨酒，整天整夜淅淅沥沥地淋醋。醋糟最多可以榨三次，分头淋醋，二淋醋和三淋醋。自家酿出来的醋，那肯定是非常地道了。

    巷道里叫卖声，少不了卖醋。有个细嗓门的老头叫卖声拉得特长，骑着车子进村，一句“哪要——醋嘞！”嘞字还没唱完，已经骑到村子中心。也有简洁，始终只是一句“醋嘞！”短促有力。有回，新来个卖醋的，叫声不同，“打好醋喽——好柿子醋！”停在热闹的十字路口，很快围上一群主妇。卖醋人真是能说会道：“各位大姐，嫂子，柿子酿的上好醋！不信来尝尝。”这时过来一位有威望的老者，大家推举说，让某叔来代咱们尝尝吧。某叔也不推辞，上前尝了尝，半天不说话，大家问，咋样？某叔说：“屋里有醋先吃着。”那还用说，有醋先吃着，没醋也不要了，等好醋来才买。

    吃醋——我说的是人的一种特殊情感，就是你喜欢（或爱）上一个人以后才会有的感觉，看见他（她）和另外的异性在一起，心里泛起的那种酸酸的滋味。年轻时候，谁没吃过醋啊。

    《红楼梦》里，争风吃醋的描写多了去，最多的就是林黛玉，简直就是林醋坛子。宝玉去梨香院看望宝钗，两人坐在炕上互相观赏对方所挂之玉。恰逢黛玉也来探视宝钗，看到此景，第一次表露出醋意：“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宝钗小恙梨香院，宝玉去看望，黛玉也跟了去，薛姨妈留下吃酒，宝钗大谈喝酒之道，说服宝玉喝热酒，可巧紫鹃派雪雁给黛玉送小手炉，黛玉便借机“一语双敲”奚落宝玉：“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湘云来了，宝玉和宝钗一起看她，正值黛玉在旁，因问宝玉：“打哪里来？”宝玉便说：“打宝姐姐那里来。”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

    丫头们之间，也吃醋，晴雯跟袭人拌嘴时说的那句：“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我们’了！”明显带着醋意了。

    小姐丫环们吃醋，只在言语上，大不了使个小性子，有时甚至还娇滴可爱。“主子们”吃起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比如夏金桂，比如王熙凤，虽然手段不同，但后果很严重，要死人的。

    齐白石到七十多岁，醋意还很浓，写过一个著名的告示：“凡我门客，喜寻师母请安问好者，请莫再来。丁丑十一月谨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从字里行间倒是可以捕捉到一点信息：师母似乎年纪不大，或者应该是个美女；有门人弟子喜往师母那儿跑，引起老先生的戒备和反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