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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棋摊乐事_裴国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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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11-25 09:3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来到世上,总得有点爱好,爱好之多样,犹如人之面目,不一而足。只要不害人害己,走火入魔,有点爱好还是可以增加生之乐趣的。

    小的不才,从小爱好也算广泛,当然比不得雅人志士的琴棋书画,不过对感兴趣的东西也能一猛子扎进去,不钻研个子丑寅卯,是不甘心从水底下浮出来的。好些人说这是不务正业,我只当是老生常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当回事。其结果,自然是正业给荒废了,大学没考上,从此踏入社会,浮浮沉沉,摸爬滚打,如此十数年功夫弹指一挥间,毛头小子转眼就成了胡须满腮的中年人。

    真怀疑,这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

    世事如筛眼,筛来筛去,本来满满当当的爱好,很可告慰的,一下子就变得乏善可陈,少得可怜了。本人贼心不死,想过重拾旧山河。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去了就是去了,你要是死拽着不放,到最后不是个呆子就是个智障者。我只想做个正常人,自然不想享受呆子或者智障者的幸福了。

    麻将扑克累人也累钱,稍有不慎,辛苦钱就进了别人口袋,眼红气急也不顶事。我从小吝啬惯了,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退而求其次,无意间在村街上发现了一个棋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莽莽撞撞,几年下来,还是野狐禅一路,臭棋篓子一个,算是略窥门径罢。我的略窥门径,不是棋路飞进,一日千里,有望夺魁的吉兆,只是略懂下象棋的苦乐而已。这点子苦乐,才是我沉醉其中难以忘怀的独特味道。

    小时候,星期天玩累了,我一般就跑到附近邻居家去歇凉,那家的大门里常年四季集聚着一些人在看下棋。为首的是这家的老主人,那时看样子有六十好几了,短短的头发灰白相间,像极了秋天荒野上簌簌颤抖的干草,包着一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白毛巾。一年到头老是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衣,大洞小洞随处可见,脏兮兮的棉花就那么坦然地露在外面。衣服上沾着尘土油渍总也有几斤重了罢。总之,是个邋遢极了的一个老头。家里人好像都不待见他,可是他不管不顾,依然故我,全不把别人的唠叨当一回事。老头下棋从来不坐,往往两腿一并,蹲在棋盘前,像一个初具眉眼的泥塑,也像一个抱成团的刺猬。棋不下完,是不会幻化成人形的。

    在那时小小的我看来,下棋是顶没意思的事情,一步走完,下一步还不知在哪里呢?并且老人下棋很慢,有时候我靠在墙上睡了一觉醒来,那棋盘上还是没有动静。可有一次,我在旁边独自玩,老头猛地手起子落,一通乱吃,刚才还排列有序的队伍,转眼就风卷残云没几个子儿了,真应了红楼梦那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回头看老头,瞧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忧不喜,不悲不苦,不知他那乱糟糟的脑袋在想什么。

    过去的老辈人,对于下象棋,或好或坏,似乎都能来两手。我的爷爷、姥爷对于象棋都挺痴迷的,不过这份痴迷也有深浅高低,姥爷会在棋海的岸边上玩玩水,捡捡贝壳,憧憬一下棋海的浩瀚与伟大,大不了湿个鞋就回来了。爷爷是个实践主义者,一有机会,就恨不能溺死在海洋里,管他岸边上还有人正在喊他回家吃饭呢。爷爷和姥爷这样铁杆的棋迷,却从来没有切磋过,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也许他们一个住在城里,一个住在乡下,环境不同吧。我到现在之所以对象棋还有浓厚的兴趣,他们的影响是不容置疑的。

    小时候我常去姥爷家,姥爷平时很忙的,一家子上下八九口人,好多事都靠他的一双手在操持劳作,还有我们这几个小老虎的外甥经常到他家去蹭吃蹭喝,往往到开饭的时候,一桌子已经坐不下了。姥爷忙碌了一辈子,一辈子也没有过一声抱怨。姥爷下棋一般都是雨天,没法下地干活,这时他的老哥们就来找他了,话没说上两句,棋就摆开了。棋子红黑两色,塑料质地,握在手心,坚实而柔韧。棋盘是一块皮子作成,搞不懂姥爷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货色,还把它作成棋盘,真舍得!姥爷下棋水平是很好的,在我们乡村这个平台上也是排的上号,不过姥爷不喜张扬,下棋就是下棋,从不喜欢与人争长论短,碰到言语不逊者,往往自动下场,让有能者居之。姥爷没什么文化,对什么却都喜欢钻研,家里有一本被他翻得稀烂的棋谱,书角尽是乌迹,不知让他粗糙不堪的双手摩挲了多少遍,后来书页就平白无故地不见了,没有头,也没有脚,裸露个身子任凭不测来摧残。姥爷不声张,那个年代纸张还算金贵,不用问,就知道那书页子不是姥姥引了柴火,就是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叠了飞机,装饰了童年的梦。

    爷爷呢,可算是典型的老干部出身,学校没毕业,就跟着大部队当了兵,文化是有的,可我想,也高不了哪里去。爷爷自称是顽童,到死的那天宁肯死在棋摊上或者麻将桌上,也不愿安安静静死在家里。这是他的原话,对家人说,对外人也说,弄得街坊四邻没有不和他开玩笑的。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一点也不注意影响,这是我一个叔伯亲戚对爷爷的评价,不过他只是私下里说说,老头子脾气倔得很,你要是惹恼了他,他可会翻脸不认人的。小时候,我有一年时间和爷爷住在一起,别看爷爷平时笑呵呵的,可是到了棋摊上,他就认死理,觉得真理不辨是不明的,不管对方熟不熟,只要你输了棋,嘴巴还不服气,那你就等着瞧好戏吧。老干部也许别的没有,但是一个“硬”字天下无敌,那理论高度,那专业水平,那非凡口才,非得把你说的哑口无言不可。爷爷六十多岁,还视棋如命,碰到老战友来访,白天是吃饭聊天,晚上通常单独为他们辟一间房子,通宵达旦的下棋。第二天精神依旧很好,看他神情也不像是在强撑着。他就是这样拼命地玩,也拼命地活。

    按说,我有这么好的先决条件,象棋肯定下得不错,这是正常逻辑。可惜我跳出了这个逻辑之外,我的棋艺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数十年如一日地原地踏步,也不觉得害臊。有事没事挺喜欢钻进棋摊上,跟着大伙起哄,为胜利者欢呼,为失败者加油,笑看两虎相争。有时“一虎”败下阵来,我也会厚颜无耻地替补上去,赢了当然光彩,输了心头就是五味杂陈,为了争脸面,自然不服,又下,又输;又输,又下,颜面真有点扫尽了。这时候我就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地跟爷爷、姥爷学几年棋,打的这帮家伙落花流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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