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天动地绝世情（随笔）_谭文峰

感天动地绝世情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首词，千古情，两离散，成绝唱。

八百多年前的1156年，那个明媚的春天，百花盛开，莺啼燕唱，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里游人如织，春游的男男女女沉浸在和煦的春光里，赏花踏春，享受阳春时节的美好。在外游学为仕几年的陆游，刚刚回到家乡，也来沈园春游。美好的春光并未能消去他心头积压已久的忧郁，他的脸上依然略显落寞。忽然，人群中一道倩影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心头蓦然一动：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动人的身影，那不正是他思念了七年，常常在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儿吗？

陆游的心莫名地砰砰猛跳了起来。

没错，让陆游心跳不止的那道身影，正是七年前离他而去的唐琬，他的前妻。

十年前，二十岁的陆游已经连续两次科考失利，这令一心想叫陆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陆母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陆家世代务农，到他祖父这一代，开始考取功名，陆游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进士和举人。到了陆游这一代，陆父年老已经赋闲在家，陆家振兴的希望就寄托在陆游的身上了。为了让陆游能安心读书，再去考取功名，母亲做主，将自己娘家侄女唐琬聘为自己的儿媳。本想着儿子成家后能够懂事，小夫妻红袖添香夜读书，陆游会一心向学，准备来年科考。谁知陆游婚后，与唐琬两个人每日如胶似漆，卿卿我我，只顾了恩爱，反而忘了读书。虽经陆母多次训骂，亦不奏效。原来，陆游与唐琬虽然是父母之命订下的婚姻，却不知陆游小时候曾在唐琬家跟随舅舅念书，与唐琬两个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两个人打小就情投意合，今日有幸结成夫妻，更是恩爱有加，片刻不得分离。结婚三年后，唐琬没有为陆家生下一子半女，陆母对唐琬由亲近而厌恶，一怨她不能为陆家传宗接代，二恨她与陆游每日只顾卿卿我我，教陆游只贪片刻欢娱，忘了功名之心。于是陆母坚决要把唐琬逐出陆家，为陆游另娶新人。

陆游哪里能舍下唐琬？但母命难违，不得不听从母亲安排。起初，陆游想要金屋藏娇，把唐琬安排在山阴（绍兴城）外的一处宅子里，虽然地点偏僻，但很快还是被母亲发现了。陆母设计瞒过陆游，将唐琬直接送回临安唐家。唐家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唐父是有头有脸的人，哪儿容得自家闺女发生如此丧失脸面的事，当即与嫁与陆家的妹妹翻脸绝交，随即托人另找了一户人家，将女儿快速嫁了出去。唐琬新嫁的人家是赵家，皇族宗亲，夫婿名叫赵士程，对唐琬十分喜爱，待如初嫁。

而陆母在几个月后，又给陆游另聘了王姓人家的女儿，门第虽不如唐家，但也是仕宦人家小姐，婚后几年就为陆家生育了三个孩子。陆母虽然对新儿媳比较满意，但陆游却始终对新娘子喜欢不起来，再婚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心中难免时时想起唐琬来。

因为唐陆两家断交，陆游与唐琬分手七年再未相见。不想今日在春游之时与她在沈园相遇，并且唐琬是与夫君赵士程携手同游。看着唐琬与赵士程亲密无间的样子，更是让陆游心如刀割。

唐琬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陆游，两人四目相对，纵有千语万言，碍于赵士程在跟前，两人都无法说出来。陆游看到已嫁作他人妇的唐琬风采依旧、美艳如花，忍不住一阵心酸一阵心痛，却只能强装笑颜。

这一天，唐琬与夫君一起请表哥陆游喝酒小聚，结果陆游喝得酩酊大醉，起身离席时，挥毫疾书，在沈园的照壁上留下这首《钗头凤·红酥手》，不想竟成为千古绝唱。

与陆游同样悲伤难抑的，还有唐琬。

看着曾经深爱的表哥与前夫醉酒题词，悲伤离去，唐琬同样悲痛欲绝，但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她只能强抑伤痛，把泪水流进肚子里。唐琬没有想到的是，七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段情，忘记了表哥，今日一见，过往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她痛不欲生。她知道自己爱的还是表哥陆游。

唐琬提笔写下一首同样流传千古的情殇之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久，唐琬悲伤成疾，一病不起。

这一年的秋天，鸿雁南飞，哀啼声声。久病不起的唐琬将自己的思念托鸿雁带去千里之外，带给远在四川的陆游，然后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6岁。

进入晚年的陆游告老还乡，他哪儿也不想住，就在沈园旁边买了一座宅子住了下来。似乎只有住在这里，他才能让曾经深爱的那个表妹住进心里，才能让自己永远活在那个写下《钗头凤·红酥手》的春天里，才能永远陪伴着那个美丽的身影。

七十五岁的陆游，再次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两首绝句《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一晃七十年过去了，留在陆游心中的，是那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倩影，还有那永远难以消失的痛。

一晃八百六十多年过去了，留在我们心头的，是那一段被震撼的惊世恋情，还有永远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