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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岩寺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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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tar 发表于 2022-4-25 16: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栖岩寺断想

蒲州是永济的古称,确切地说,永济是古蒲州的治所在地。在永济的地面上,历史赐给它诸多的名胜古迹,人们对外介绍,如数家珍,鹳雀楼、唐铁牛、普救寺、五老峰,而且都是国家级的。还有一个栖岩寺,话到嘴边,却留三分,就因为历史上有过,当年也属国宝级,而今几近荡然无存。它的破败据说是明朝那场大地震造成的,史载清初已现荒凉景象,到了日寇侵华,仅存之物烧毁尽净,仅余一座古塔和一处塔群。

暮春时节,山中云雾笼罩,我和朋友相约登山凭吊古迹。说是凭吊,就因为已无实景可察,只有遗址。我们在上寺残存的古塔和塔群前久久驻足,几多感慨。云雾湿衣,雾霭中沉淀人的思绪,一路所见所闻,不由得在腹中酝酿,逐渐地形成了如下断想。

站在这高高的条山峰颠,面对着这一塔群,我是想,自古名山僧占多,而在这中条首山,跨越历史的时空,这一处名闻遐迩的佛家宝刹,当年又是何等辉煌。史载栖岩寺四至,方圆占地二十余里,上下十余里,分布着上、中、下三寺,盛时多达千余僧人,任凭你去想像它的宏阔气势。它的名字栖岩也很气派,是说它根植山岩之上,出岫之云盘绕在它的头顶,晨钟暮鼓,香烟氤氲,又有着多少的神秘庄严。就是这眼前的一片塔群,有说共26座,现在正在修复的16座。这里是历代僧师的葬身之处,是其灵骨灵魂的寄存之所。而我所知,比它大的是河南少林寺的塔林,此外就再没听说的了。你依着少林寺的塔林和佛殿的规模,再揣测栖岩寺当年的建筑可以想见。南北朝时期,栖岩寺已是“河东诸寺胜赏之最”,唐时传闻“北有五台山,南有栖岩寺”之说。栖岩寺而今遗留之物中有两通石碑,即一为《达摩渡江图》碑刻,一为《大隋河东郡首山栖岩道场舍利塔之碑》。前者《永济县志》载“寺有山刻,陷壁间,有达摩石刻像,云是吴冑曹所画”,吴即唐代绘画大师吴道子,此石画现存左邻的万固寺药师洞;后者属于皇家赐予俗称的鱼子碑,现存永济市博物馆。而在敦煌莫高窟五代时期第108窟甬道上部,有榜题“此是百梯山昙延法师隐处”,图绘僧人昙延当年初出的故事。其时面对薛居士戏问“方园动静”何解,昙延竟脱口而出,“方如方等城,圆如智慧日,动则识波浪,静类涅槃室”,令之折服,称其后必是稀世贤圣。敦煌莫高窟初唐第323窟南壁东侧,有全景式的四组连环画,分为上下两层各为两组,其上述说北周太祖敬请昙延法师由百梯寺近移云居寺情由,其下描绘隋文帝敬请昙延法师大兴殿祈雨普降甘霖的故事,这是关于栖岩寺的佛家图说,从中也可想见它的知名度了。

栖岩寺历史久远,据说是从北周时期开始,而它的兴盛则是因了这个名叫昙延的僧人。据《蒲州府志》载,栖岩寺“在永济县东25里,中条山北,后周建德中建,初为灵居,后改焉”,即易名栖岩(寺)。这灵居寺大约是公元574年左右,与鹳雀楼早期的北周宇文氏镇河戍楼的557—571年处于同一时期。鹳雀楼是因了名诗而赋予它以灵魂,栖岩寺也是因了名僧而声名远播。昙延法师本是蒲州桑泉人,俗以王姓。16岁上游历寺院,此后出家,深究佛学,20岁前已经升座讲经。先是住进百梯寺,撰写了《涅槃大疏》,时评堪比东晋名僧慧远。西魏执政宇文泰对他钦敬有加,亲自为其组织讲经大会,后为方便起见,与其就近在条山西岭另建一灵居寺,财物供给一应由国库调拨。其时社会习俗延续着魏晋遗风,兴盛辩论。有陈使周弘正受命入周,博考经籍,无人能胜。昙延与会,挺身而出,力挫其锐,使之顶礼服膺,当面请昙延为之授戒。其返归后每晚礼拜,称颂昙延菩萨。周武帝感其折服陈使,张扬国威,任命昙延为全国僧统。然则也就是这个周武帝,晚年废佛,亦当另有其因。但他念记昙延法师的才能,一心要让其还俗为吏,征请归隐深山的昙延,然而却拒不从命。尽管武帝缓和矛盾,宣布昙延等120人为不剃发的菩萨僧,昙延以为与俗无异,亦然藏于林薮。只此可见他坚毅的佛教理念和执着的佛家精神。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在南北朝基础上于隋唐时期走向高潮。隋朝皇帝杨坚,其父杨忠是北周的开国功臣,为府兵十二大将军之一,赐姓普六茹氏,娶鲜卑大贵族府兵八大柱国将军之一的独孤信女为妻,封为隋国公,出守军事重镇蒲坂。已见他是门第显赫,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关陇集团的最上层成员。杨坚仕周,承袭父爵,公元580年,他从8岁的周静帝手里篡夺了政权,建立了隋朝,是为文帝。隋文帝取得政权之后,改变了北周武帝的灭佛政策,大力恢复和发展宗教。他少时受尼姑智仙养育,生活于尼庵,即位后“每以神尼为言,云我兴由佛(《舍利感应记》)”。“我兴由佛”,是已将自身交给佛家。昙延法师可谓有缘,遇到隋文帝,演绎了一段法师和皇帝的故事。隋朝立国,昙延法师走出深山,直入宫廷,面见文帝,申诉兴佛度僧之理,深得文帝认可,一度为北周废除的寺院也都相继恢复。昙延深受文帝礼敬宠信,隋建都大兴城,文帝特赐广恩坊地面供昙延法师建寺,后又敕名为延兴寺,并改京城东西二门为兴延门和延平门。传为当年周武帝灭佛,赐灵居寺为杨忠第所;而后易名的栖岩寺又成了大隋太祖武元皇帝珍藏舍利之塔庙。文帝尊昙延为师,亲自侍奉,以申弟子之礼。又敕皇亲国戚皈依佛门,请昙延为其受戒。其后又授昙延为平等沙门,执掌教团处分大权。开皇八年(公元588年)八月十三,73岁的昙延圆寂,文帝下敕罢朝三日,设千僧斋。文武百官随后同佛僧一道披发赤脚送葬山林。昙延之后,方有舍利塔。文帝于仁寿元年6月13日和仁寿三年的四月初八,两次造塔于83州。第一次是在他的60岁生日,为报父母之恩,请大德沙门诵经,发菩提心,在宇内选30个清净佛寺建塔。诏书有言,“朕皈依三宝,重兴圣教,思与四海,共修福业”。栖岩寺是在其中,这有仁寿四年的《大隋河东郡首山栖岩道场舍利塔之碑》为证。在这期间,文帝还给栖岩寺供奉外国进贡的玛瑙盏,并多次设立道场于这皇家梵宫。现存的舍利塔是栖岩寺的地标,至今巍然矗立,述说着它昔日的繁盛。应该说是隋朝奠定了栖岩寺的历史规模,这塔坚守在高山之巅,这碑是皇帝特赐之碑,今为国宝,在博物馆内述说着这段佛家往事,这也当是栖岩寺最可珍贵的历史名片。

在中国历史上,短暂的隋朝总是与大唐抱在一起,称为隋唐时期。唐朝更为文化开放,儒释道互存竞胜。唐朝皇帝大多也崇佛,只有晚唐一个唐武宗如北周的武帝一样毁佛。唐高祖李渊笃信佛教。传为唐太宗少时有疾,其父到寺院祈祷菩萨保佑,许愿愈后行造一石佛像供奉。据《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载,父子二人太原起兵时,还曾在兴国寺门外,于“兴国”二字上大做文章,意求菩萨保佑暗示起兵可得天下。后来他还佯托“母恩”,舍宫为寺,大行布施(《舍旧宅造兴圣寺诏》)。这当又是一个佛门弟子,他能对身旁的佛寺无动于衷吗?唐太宗初创天下时,曾为攻打蒲州这个京畿战略要地,在栖岩寺的山上驻军,这里有他当年的演兵场,今有风洞遗址,述说着这段传闻。也许这位太宗皇帝,也曾在这特定的环境和时日,对着这佛门圣地,如在昔日的兴国寺前一样,对佛默许了兴国救民的誓言。

太宗以后,高宗也是崇佛倡佛,留有《过栖岩寺》一诗:“旋騼登雪岭,飞旆驻香城。路盘高下骑,峰回出没旌。云衣缝涧户,霞绮织山楹。飏刹移虹影,携风引梵声。岫馥炉烟合,岩悬叠溜莹。空结笼檐网,虚谷响台铃。簇野千丛暗,长河一带明。散望禅林外,方泓拯溺情。”这“过栖岩”,当是栖岩驻跸,实写了栖岩之景。应该是说,冬日骑马登上雪岭,驻跸在这寺院之地。回首望去,这盘山峰路回环,旌旗猎猎,云雾像无缝天衣覆盖着这山涧之中的住户,彩霞映照着山门楹柱。霎时的虹影忽现,阵风中传送着佛寺的号角之音。出岫的云絮和缭绕的香烟汇合,岩石棱角悬挂的冰溜洁白晶莹。屋檐下结着的蛛网仍在,空寂的山谷响起铃声。朝山野之外望去,重重丛林,暗暗阴影,唯有远处的大河现出一带明色。回看栖岩禅林四周,呈现出的是普度苍生的佛家慈悲之情。这应该是栖岩寺的工笔画图,我们尽可从中细察当日栖岩寺的佛门景象。

唐玄宗朝是唐时的开元盛世,他的前期治世有着显功,后期却以风流皇帝传名。他沉湎在与杨贵妃的缠绵之中,这也就和蒲州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晓渡蒲州》一诗,有句“鸣銮下蒲坂,飞斾入秦中”,可见那已是返程之途了。他对蒲州有一种别样的感情。蒲州是贵妃娘娘的出生地,他定然是和他的贵妃一同而来,据说他到栖岩寺避暑,不止一次。他有时乘马,有时坐车,这就是诗中说的鸣銮和辇驾,总之是车马随从,浩浩荡荡。地方上闻讯必是早作准备,要提前数日设站等候,这样就有了传说中的候驾庄。而后又被人为地以姓氏同音替代,成了现今的侯家庄了。玄宗辇驾车到山前,山路坡陡,这就得在轿子前面用纤绳牵引,人力拉扯,后边轿夫高抬上推,于是也就有了扯纤一说,至今郑谷庄,亦即下寺村一带又俗称扯纤卓,卓即是庄的土音。还得一提的是,其时在中寺还辟有牡丹坪,满园花开,专意迎迓,彰显大唐的雍容富贵气象。人们至今“谈笑说玄宗”,又有着多少闲情逸趣。

栖岩寺的隋唐故事,可以说是达到历史的高潮,此后就少见史志类的记载,但关于它的诗作却历朝不断,唐之后的宋金元明清都有诗歌流传。陈寅恪先生有“以诗证史”之论,如他的《元白诗证史之〈莺莺传〉》,这就启示人们,从这些诗歌中把栖岩寺的故事和景况连缀起来,也就显示出它的历史轨迹。除了唐高宗的工笔细绘诗外,中唐的卢纶和李益游栖岩寺诗也很别致。诗中细述了昙延洞前通宵坐望的感受,那“高明千嶂月,清爽一岩风。坐久衣衫润,吟余物象空”和“何方非瑰境,此地有归人。回首空门路,皤然一幻身”的体悟。宋人黄震的诗句,古柏隐蔽着禅林,曲径通幽的寻“真”,望川亭前的吟诵,泉流的明珠飞迸,在冷云庵里生发对昙延的一念情深。金人张瓒诗中述写,林表显露的白塔,竹兰间出的石泉,栖岩西轩的景致,烟气氤氲的水城,都能引人入胜。元人刘宏迁得句,紫岑珠林前的寂然静坐,超然物外,梵宫台下看流泉的回绕,听钟磬之音传出云霭,那又是一种何样感受。至于明清诗作就多了起来,如明朝蒲州知府张佳胤的《游昙延洞》,已经点出了琥珀莲灯芙蓉鹫岭下游人如织,那景致如飞瀑从天上落下,红霞笼照着佛寺。远望似乎可见华岳危峰、江汉广原,令人心旷神怡。再回看花雨春树,听山风钟磬之音,似有桃源胜境之感,就这么一天之游,直到月挂千峰时分。清人乔光烈和周景柱的一出一和诗作,已见断崖峭壁,唯有深春山野的药香可闻,浓荫的树色如画,昙延洞前已少见人迹,仁寿宫也只存在传闻之中。而周景柱的和诗也伤感于无处问隋朝之事,独有洗钵泉尚可传闻,到了这佛地石幢,难有古人谢灵运那样的丘壑情怀,其中已显寺院衰败之色。还有诗人吴雯,他是清初人物,号为莲洋,有《忆栖岩寺》诗。最忆的是栖岩寺的招凉旧亭,一眼望去,大河流过蒲郡,青山连绵关中,再回看近处,唯有断崖野峰和松林鹤鸣。还有清人宁焕章的游记,已知他索得吴莲洋先生一首《望川亭》诗。游记中感叹“上寺荒凉已甚,无可游者,可游者莫若中寺”,这望川亭就在中寺。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得到了国家的提倡和支持,形成了独立的寺院经济。隋唐时期,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主要是以田产为主,形成独特的佛家园林。这种由政治庇护,靠财经资助,有独立经营权的寺院经济,形成相当规模的僧侣地主庄园。大的寺院往往有殿堂、竹林、树木、水田、旱地等。由于过度地崇倡佛教,致使天下寺院倍增,安史之乱后,禅寺发展更快,以至各地寺院有超越国家寺院之势,形成得以国家承认和保护的寺院经济体制,又称禅林经济或农禅经济。在寺院里,僧尼不但不负担赋税徭役,一切开支还要倚仗中央政府,使得寺院经济恶性膨胀,给国家造成极大的财政压力。历史上也因此有过“三武”毁佛事件,这就是北魏的太武帝,北周的周武帝和晚唐的唐武宗。然而风雨过后,佛教又萌发新芽,生机再现。几乎每一个开国的封建帝王都是大兴佛教,这固然是以利其统治的需要,但是佛教过盛又成国家危害。然而佛教在中国毕竟传播历史由来已久,已经同中国传统伦理深度融合,形成庞大的宗教派别,对中国古代社会的哲学文学、艺术民俗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已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现象。栖岩寺在隋唐时期达到它的顶峰,此后逐渐衰萎,虽说如今寺毁不存,但它的历史文化影响依然有着无穷魅力。

朋友的儿子二黑,在中寺承包了山地,注册了一农业开发公司,在当年的望川亭处建有亭舍,邀我为其取个名字。因为山下已有一处栖岩山寨,对此我说就叫栖云山庄吧,这里地处山之中腰,抬头时见云卷云舒。亭子就叫“憩亭”,憩者,字面可解,含有用餐谈心休息之意,这正适合中寺。我又应他之求,代拟一联,“承上接下迎客中寺游目;瞻前望后送君层峰骋怀”,利用成语略改二字,也符合中寺特点,层峰二字参照毛主席的“又踏层峰望眼开”句,是说在这里稍事休息,还要层峰更进。游目、骋怀,化用古人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游目骋怀句,在这中寺可以上下浏览,到了上寺再开阔视野。他要我再拟副长联,我不便推辞,就撰一联38字,以为交流互赏。“名刹栖谷中三寺连体僧侣聚集昔现佛禅昌盛;胜迹隐岩间群峰环抱游人络绎今观文化恢弘”。栖岩寺无须重建,不求天长地久,只缘曾经拥有。而今游客不断,慕名而来,既是凭吊古迹,也是重温历史;既是领略自然风光,也是感受文化熏陶。我对二黑一首四言诗作以修改,并为装裱以赠,张挂于栖云山庄的憩亭。诗曰:栖岩名寺,别样天地。神仙做伴,凤凰来归。帝王跪拜,宫娥求祈。僧侣诵经,气象肃森。桃源胜境,径幽林深。松柏常青,云舒风吹。山花烂漫,野果列珍。清泉溪水,川流不息。群鸟翔舞,蝉鸣虫吟。天籁悦耳,仙乐醉人。游人雅兴,涉古成趣。弘扬文化,盛世增辉。

祁世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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