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凡 发表于 2025-2-21 18:05:18

枣事千年_散文_王建文

晨光里,稷山枣林的枝丫上还凝着露水,那些黑红的枣子像被岁月浸透的墨玉,沉沉坠着。指尖触到枣皮时,恍惚触到《诗经》里豳地的风——三千年前的先民踩着汾河岸的湿泥,唱着“八月剥枣”,将枣核埋进黄土褶皱的深处。泥土总比人记得久,那些枣树便生了根,在夏商的风烟里长成虬枝,在汉代的竹简里结出甜霜。

稷山的土是通灵的。北魏的老农蹲在田埂上嫁枣,刀刃割过树皮时,浆液渗出的姿态都写进《齐民要术》。忽必烈的酒盏里浮着一粒贡枣,金帐外北风呼啸,枣香却像一缕江南的魂,缠住马背民族的喉舌。

明景泰四年(1453年),江西人傅柔任稷山知县,鼓励开荒种枣,并实行免税种植枣树的计划,在其任内推动了枣树栽培面积扩大化、类型丰富化。明天顺三年(1459年),山东人张琦任稷山知县,从山东引进金丝枣树种嫁接技术,进一步提高了板枣的甜度。明天顺八年(1464年),河南人张谅任稷山知县,大力推动板枣栽植成园、成林,使板枣一举成为稷山地区的名片。俗语云:稷山有幸遇好官,三任知县结枣缘。恍惚间,三任知县在明朝的斜阳下栽枣,官袍沾了枣花,碑文锈了枣色,连税银都浸着枣汁的稠。稷山人笑说,这枣是长在县志里的,每翻开一页都簌簌落着枣花。

秋深时撕开一枚枣,金丝如蚕吐的时光,能拉出七十四道甜。外乡人总不信邪,把枣树移栽百里,结出的果却失了魂。农科所的试管测不透这片土地的谶语:同样的风穿过陶村的枣林,会沾上蜜的呜咽;同样的雨落在姚村的枝头,会凝成琥珀的叹息。稷山的老妪眯眼笑:“枣认祖坟呢。”

腊月的炊烟裹着枣香,新妇揉面捏枣花馍,指尖沾着对门的红喜字。炕席四角垫着枣,枣木案板切着韭花,枣芽茶在粗瓷碗里浮沉。穿枣花簪的姑娘出嫁时,衣襟里藏着一把干枣——这是稷山人的运符,婴儿在枣木摇篮里啼哭,老人在枣树荫下瞌睡,连棺木都要用枣木雕花。他们说,枣木的苦味是留给归途的解药。

酒香也怕巷子深。二十年前,为感谢河南平顶山一家企业对我们的支持,我特意带了二十斤稷山板枣表示感谢,企业负责人的家人留我吃饭时问我:“你这家乡枣子口味很特别,市场上总得七八块钱一斤吧!”我闻言哭笑不得,因为那年稷山板枣在枣农家里收购都要八十元一斤。历史上的稷山板枣从来都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从而忽略了市场化营销宣传,以至于出现不被人重视的尴尬局面。

如今万亩枣园成了绿海,无人机掠过千年古树,将数据织成新的族谱。莫斯科的雪落过稷山枣枝,广交会的镁光灯灼过枣皮,可枣农依旧用石碾磨枣泥。科技馆里展示着分子提纯的枣粉,祠堂里供着祖传的枣木神牌。穿汉服的少女在贡枣园直播,弹幕飘过“求链接”,她却弯腰拾起一枚落地枣,轻轻吹去沾着的唐朝沙。

暮色漫过板枣公园时,守林人点燃艾草驱虫。烟霭中,五万株古树像披甲的兵俑,守着地脉深处的甜。月光爬上枣树,照亮北魏的刀痕、元朝的齿印,以及某任知县留在树洞里的诗笺。风一吹,千年枣花簌簌如雨,打湿了电子门票上的二维码。

稷山的夜,总带着板枣甜丝丝的圆满。<br>标题 : 枣事千年_散文_王建文<br>发布位置 :<br>联系人:启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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