恓惶人_乡居散记_姚红权
恓惶人恓惶,在我们老家的方言里,是贫穷、可怜或傻呆的意思。我的族人中,就有一家让我常常想起而为之悲叹的恓惶人。
我有一个远房叔叔,叫三女。为什么叫三女?大概是因为他前头曾有两个姐姐,女娃儿命贱,叫三女好养活一些吧。他爸嬷叫他三女,村里人也这么叫,叫来叫去,最后就叫成了一个恓惶人的代称。
三女,是个恓惶人。三女爸,我没见过,三女嬷,按辈份我叫她娘(念nie,奶奶),我是见过的。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三女嬷缠个小脚,瘦高个儿,腰弯弯的,嘴里缺牙,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像朵干枯的菊花。每年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同族本家一群人,聚齐了到她家上屋磕头,都是她颤巍巍地忙碌着招呼大家。这时候,我的三女叔和香云婶子,也只是站在一旁呵呵笑着,望着大家在牌位前磕头,磕完头出门,也不会送一送的。
我的三女叔,也是大高个儿,说话时常常涎水直流,走路布袋腿儿拖地,但他有力气,苦活累活都能干。我父亲在外工作,家里缺劳力,有什么大活重活,爷爷总喜欢让三女帮忙。当然,三女能干活,也吃得多,爷爷奶奶总是劝三女吃好吃饱,临了还要拿上几个馍让他带回家去。
三女因为家贫、人囊,找不下好媳妇,最后收留下有点儿傻呆的香云。我香云婶子,个子矮矮的,圆脸儿,一般见人不说话,人们遇见她也不说话,都不把她当正常人看待。三女和香云,囊囊对憨憨,也算般配,但过活多年没生个一男半女,还是三女嬷临死前做主,抱养了外村一个小男娃给他们做了儿子,这就是我的远房小弟印喜。
印喜,在这样一个特殊家庭里稀里糊涂长大。他在村里上过几年学,后来就不上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人发育得粗粗壮壮,一副好小伙的模样儿。但他不学好,走上了邪路,后来因为犯罪被判刑入狱,送到一家煤矿里劳改服刑。在煤矿里服刑期间,不知是什么爆炸,反正他被炸瞎了双眼,成为了一个残废人。
印喜成了瞎子,从煤矿回到了村里。三女叔没几年就死了,香云婶子也变得更憨更傻了。后来,香云婶子就开始了四处流浪,整天蓬头垢面,腰里缠着烂绳子、破袋子,饥一顿饱一顿,没几年也死了。
印喜虽然成了瞎子,但因为是工伤,不知是煤矿,还是什么单位,每月能给他一些补助。他生活不成问题,但找媳妇困难。没办法,他又复制了我三女叔的婚姻。印喜找到的这个媳妇儿,也是个憨憨。她也是见人不说话,人见她也不答理,就如同我当年的香云婶子一样。
印喜和他的憨憨媳妇,在他家的两间破屋子里默默生活着。他们不与村人来往,四邻八舍也不打扰他们。前些年,他们终于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大胖小子。生孩子前,我一个本家嫂子带着印喜的傻媳妇,才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在乡医院生下孩子后,村委会出钱雇人,侍候了她几个月。有一次,我回老家,正好碰见保姆抱住孩子往印喜家走,后面跟着印喜的憨憨媳妇,她身穿件新棉袄,呆滞的脸上竟然也泛着一种母性的光泽。我想,这应该是上苍可怜恓惶人,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
我曾为印喜小弟感到欣慰。但这种欣慰,没过多久就被一种深深的悲哀所替代。孩子回到家后,村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一种不幸,对孩子的成长和未来都不利。印喜也这样认为,他瞎,媳妇憨,养活不好这个孩子。于是很快,就有人上门说和,将孩子送给了据说是河南的一户人家。我不知道,孩子送走那天,印喜哭没哭,他的憨憨媳妇有没有落泪,反正在村人们眼里,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情。唉!但愿收养这可怜孩子的,是一户好人家!
在农村,现在可以说已经普遍实现了衣食无忧。但恓惶人也还是存在的,似乎每个村子里都有。这不能怪时代,也不能怪政府,许多人的恓惶,都有他们各自的原因。就我的小族弟印喜而言,他目前生活还不错,前几年政府出钱帮他推倒了老屋,建起了新房,他很满足。我希望他和他的憨憨媳妇儿,两相厮守,健健康康生活,平平稳稳度日,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他长大成人的儿子,会找上门来,会给他们带来一个亲情甜美的惊喜!
作者简介:
姚红权,山西万荣人。山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曾任企业新闻中心总编,担任过多届赵树理文学奖评委。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诗刊》《工人日报》和《山西文学》等各类报刊发表诗歌、散文等作品千余篇(首),其中,《焦裕禄与泡桐》获1991年山西朗诵诗创作大奖赛一等奖,部分作品收入《山西文艺创作五十年精品选》,著有诗集《年轻的铜像》和散文集《歌唱的鸟》等。<br>标题 : 恓惶人_乡居散记_姚红权<br>发布位置 :<br>联系人:下一站美安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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