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_散文_卢运锋
今年,也就是2024年,妈妈90岁了。鲐背之年的妈妈,依然每天手脚不停,做饭、种花、剪纸;用小碎布拼做花花绿绿的小孩子衣服、老虎鞋、鞋垫;翻看我带回来的报纸、书籍杂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看、指着读......给妈妈做帮手,晚上陪妈妈休息时,妈妈常给我讲一些过去的人和事,温暖,幸福,遂一一整理记录下来。今天中午,妈妈教我和擀面条的面。
挽着袖子,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手。“扑腾腾”的振翅声中,几只麻雀和两只野鸽子飞到了房檐上,这是老妈每天用撒在院子里的小米、剩饭哄来的一些鸟雀,有时还有很好看的小鸟,常来的就是麻雀和野鸽子,麻雀认不出来是不是一伙的,两只野鸽子是一对。每次掀帘子猛了,它们就会飞起来,站到房檐上观察一下再落下来。老妈动作迟缓,鸟儿们也熟悉,一般只是朝老妈这边瞅瞅,又低头自顾自地吃起来,地上没有吃的了,麻雀们会站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喊,老妈就会出来再撒些。
我跃跃欲试地先钻进厨房鼓捣起来,平时见老妈和的多了,时常还主力揉面,准备工作我基本熟知。看我进了厨房,鸟雀们又陆续地落在了院子里。
妈妈讲:舀面约摸着按两个人多半碗的量,盆用粗瓷盆最好,沿厚,手抓着带劲;不锈钢的太轻,没地方抓握,盆老是跟着手劲跑,咣浪咣浪地。凉水和面,接多半碗端上,边往面上倒水,边用筷子或手指伴着水搅,不敢像娃娃吃花生的那样满把抓。一边匀匀地搅,一边慢慢地倒,多次少量,捡面多的地方倒水,捡水多的地方搅面。待面合成丝丝缕缕的絮状,然后一边收拢着揉,一边用拳面压,这时面硬,使的劲和做豆腐一样,重点是压,端端地往下压。面在拳面的快压快提中不断地折叠压平,揉压下去折叠上来,有点像面在盆里冲浪一样。
和到一起了,趁着面的软硬,一边用拳头蘸水,一边用掌面开始揉。我是边揉边展腰,老妈这时候总会笑我腰嫩,还没干几下活就展,过去人都锻炼出来了,低下头就不起来了。用面团不停地把盆四周的散面往上黏,盆和面就开始一齐光起来,手上也是一边蘸水揉压,一边把手心手背上的面黏回到面团上,窍门是手上哪儿有面让哪儿蘸水,猛压快提,面团就把手黏光了。面、盆、手三光了,放开劲地揉,揉着揉着就会感觉到面越来越顺溜舒坦,忍不住地会轻轻地拍拍、按按,好了,跟娃娃的脸一样。
使出来的骡马闯出去的汉,打出来的婆娘揉出来的面。老妈一边总结一边感慨,现在的女人们赶上了好日月,不用再在婆婆男人手下熬,哪还敢打,都不敢多说几句,毛主席就是好。
妈妈讲,长木匠短铁匠,行有行的路数。做木匠活,材料要准备的长一点,短了要麻烦接;打铁,下料短了,可以往长地打。和面也同样有路数,那就是先硬后软。硬了可多蘸几次水,软了就要多麻烦了,不只是手出不来,脑瓜不太清的,核桃能揉成了西瓜。
过去就有这么个笑话。一家人,老爸在后院出猪圈,老妈在房里缝被子,女子在和面。
一会,女子喊:妈,面硬了。
妈:硬了添水呀;
没一会,又喊:妈,又软了。
妈回:憨女子,软了不会加面呀;
又一会,又又喊:妈,面又硬了。
妈再回:死女子,硬了继续再添水呀;
……
妈,盆装不下了!
妈吵吵:你这个死女子,我要不是缝在了被子里,非要过去把你扔出去;
爸:哎!怎么逢了你俩窝囊废,我要不是锨占着手,把你俩都扔出去。
“软面饺子硬面馍”,手擀面软硬怎么掌握,我的体会是,面揉到用手能拿起来不走样正好。老妈的理论是:冬溜溜夏牛头,不软不硬是春秋。
趁醒面的空,老妈剥葱捣蒜地鼓捣个不停。不是我不干,是老妈嫌我碍事,让我腾地方,我也觉得立了功,掏出手机发个朋友圈,表彰了自己一下。
面是老妈擀的,非不让我上手,说是学多了消化不了,改天再教,这次先瞅着。说不教,是不让上手,嘴上还是要唠叨的。我印象深的:面蒲用玉米面,能更好地防止面条粘连,又不往面条上黏,下面时在案板上滕两下就落了,这样下出来的面,干练洒脱,下完面的汤,清爽滋味;擀面是卷起来推着向前用劲,转着擀着,擀着转着,擀边不擀心,标准是圆圆的,薄薄的,匀匀的。
老妈干活可仔细认真,说道多,切个葱,切丝切片切段,斜刀横刀竖刀,多细多大多长,白多绿少叶要不要,都有讲究。姐姐、嫂子和媳妇前脚进厨房,老妈后脚紧跟,这个不对,那个错了,常嚷得一塌糊涂,姐姐们敢顶嘴,嫂子和媳妇多是笑着改着,急了,老妈就直接上手夺刀,自己干,示范都不示范。现在年纪有些大了,精力不足了,也慢慢犟不过我们了,主要也是把几个接班人都训练得差不多了,也就勉强退居到二线。但老妈认为做饭主要是女人的事,我一进厨房,老妈还是嫌弃我动手,我也就吃惯了老妈做的饭。
鸟雀们早早吃饱了,回窝里午休了。院子里的几十盆花花草草,开花的不开花的,结果的不结果的,都十分精神。种在泡沫箱里的几苗辣子树,结得一撮一溜的,红的绿的,半红的墨绿的,小小的白花花撵着撵着往枝尖头前开。
面的味道如何,怎么说呢,几十年了,一天不吃,魂不守舍。
妈妈讲,过去生活紧张,能吃白面条的日子都是有数的。奶奶生日了,擀上一小锅,给奶奶多抄些,剩下的给我们碗里挑上几条,没有尽饱吃一说。再就是管老师饭,姥爷解放前是蒲州城里私塾里的师爷,解放后在村里当督学;父亲在师范教书;58年开始大炼钢铁那几年,村里年轻人都出去干活了,孩子没人管,村里办了几年幼儿园,妈妈在幼儿园教了几年的aoe。如此这样,我们家自然而然对老师十分敬重,管老师饭是家里的头一等大事,每次一定是要让老师们吃顿筋道爽滑喷香的葱花手擀面的。要管老师饭了,提前淘洗好麦子,控好了水分放荫凉处,晚上排队把面磨了,不敢耽搁一点。因为对这些记忆深刻,我刚开始学写文章时就先写了篇《管老师饭》。也多因这个原因,冲着那碗香气四溢的手擀面,我们姐们兄弟四个后来都当了老师,这是后话。
妈妈讲,那时候我们想吃面条了,白面不够就掺着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吃。这几种面都没筋,怎么揉都撮合不到一起,擀就别想了,单吃起来口感又不好,掺和到一起,凑合着能擀成片,虽然味道差了些,但量有了,嘴和胃就都将就着美上一回。那个年代红薯玉米多,都属于主食,顺口溜这么说: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玉米糁、玉米面,离了玉米人不转;没有白面想吃面,那就只好单着干。那个年代的农家妇女,都有一套魔术师的本领,鼓捣鼓捣就能给弄出一顿面条来。舀一碗玉米面或红薯面,放一点碱面,翻进宽敞一点的盆里,把开开的滚水倒进去用筷子赶紧搅,搅好了趁热下手揉,揉成小孩拳头大小的面团,放凉了擀成厚厚的片,切成小片段就妥了,味道嘛,哪看和啥比了。
妈妈讲,过去村里有饭量大的,前巷的孝义,拖拉机来村里耕地,队里管饭,油饼一次能吃一肘子,问饱了没有,人家说就这凑合着吧;油坊的发发,更是一次吃过24个,妈妈说,看着都把她吓得,怕吃出事来。孝义的老婆和老妈是一把的,闲下来谝,他们家改善的时候,吃个面,给人家是单独和一起面,剩下五六口子吃一起面,就这人家肚子还吃不圆。
什么是好日子?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妈妈讲过去的事,多是家里家外的辛苦和艰难,是身体和精神的劳累和禁锢。但妈妈总是笑着说,只要人勤快,心不懒,再苦再累的日子都会一步步好起来,再艰再难的事都会一丝丝解开。
作者简介:
卢运锋 运城市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盐湖区作协副主席,《运城散文》执行主编,省作协会员。喜欢文字,热爱文学。积极从事文学公益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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